是的!主廚!《五星饗魘》的政治解讀

《五星饗魘》劇照。 

 

  《五星饗魘》在 Disney+ 上映,引起一些討論的波瀾。對於一些人而言,它是個美食諷刺劇,對我而言,看了第二次,卻發現它是個紮紮實實的政治隱喻。

 

  在劇中,主廚史洛威克(Chef Julian Slowik)領導者霍桑團隊,在精緻美食上力圖精益求精。這位獨裁領袖住在看似狼堡的居所,遺世而獨立,和他的才華與執著一樣難以被凡人理解。

 

  瑪格也在看見主廚小屋時,挖苦地向泰勒說:「我們不應該打擾至尊營養之神。」(We mustn’t disturb the Lord High Emperor of Sustenance.)有別於瑪格的諷刺,其他人在談論主廚史洛威克時的虔敬,搭配整齊劃一的口號(是的,主廚!)、乾淨整潔的制服、確認尊卑的儀式,更讓人感受到,這些和羊群們一起魚貫而入的賓客們,很可能會成為美食法西斯的最後供品。

 

  凡事皆有蹊蹺,只是每個人察覺的時間與物事有別。

 

  在小艇載著大家到小島這個封閉社區時,大家還感受到一定的新鮮感。讓人開始慢慢覺得有點苗頭不對則是在過於整齊陳列的裝配:集體生活去個體化所化成的兩排白淨床舖、囚禁眾人的厚重翻門由垂直密集的欄所構成、動作乃至表情一致的廚師。在食物以外,主廚史洛威克對於美學的執念已蔓延出來,我們看到的是「這美學迷戀群眾的操控,服從的行為,奢華的場面,忍痛的耐力;支持兩個看似相反的狀態,極端自利與受人奴役」。

 

《五星饗魘》劇照。

 

  法西斯式的政治生活審美不僅將整個島嶼的動植物與廚師們為主廚所用,更把這些賓客當作食材來「採集、發酵、屠宰、醃漬、液化」,而主廚也毫無保留地說,「把你們自己想像成味覺概念中的材料。(Think of yourself as ingredients in a degustation concept.)」我們看到的是主廚藉由形而上形而下的煮食來建構統治與奴役的關係,賓客與廚師被聚集,人被當成類似的物件堆疊,大家圍繞著至高無上的領袖,在一個掌聲下大喊著「是的,主廚!」

 

  主廚的意志,透過食物,進到了賓客們的體內。食物,就是權力。

 

  賓客們既是在吃,又不被允許吃,眼前是食物,又不是食物,不想吃,又被逼著吃。主廚專斷霸道,卻又強調自己不會任意隨機行事。供食者與受食者之間的巧妙關連,叩合集團的名稱「霍桑(Hawthrone)」。我們看到的是,受食者因供食者的信念而調整,供食者因受食者的偏好而改變,乃至整個走向美食極權主義。即使供食與受食的關連是如此密切,與廚房對接的用餐區之間卻彷彿隔著巨大的透明牆,受食者貪婪無度而供食者予取予求,他們如此深信著,直到死亡將這道鴻溝燒燼。

 

  「我們是否都會死?」座中有人如此發問。而主廚更在之後冷笑道:「你們何不捫心自問,為什麼不反抗得多一點?」有些人從眾,是因為害怕與其他人不同,而處在糟糕的環境中,他們看見其他人可以忍受,也就這麼吞了下來。即使這政治預言式的劇本如此地讓人感到無力,卻也有瑪格這位反抗者的存在,為眾人帶來希望。一開始的瑪格採取的是幽默諷刺與被動拒絕,在霍桑團隊成員的屢屢進逼下,才不得不採取暴力作為最後的反抗手段。而面對獨裁者,她所做的是去「攪動黃泉之水」——她無法改變明確的意識形態規則,但是她試著改變那一套藏在底下、沒有寫出來的卑鄙規則(不,你不是用愛烹飪,你是用偏執)。對比於泰勒的慣常表演,她做的是縱身通往行動(passage a l’acte),直接走到廚房,展開對話。

 

《五星饗魘》劇照。

 

  面對主廚自我揭露童年的受暴經歷,演員助理費莉西蒂忍不住低聲抱怨,而美食評論家莉莉安則認為這些創傷乃至自殺是種「戲劇性」的表現。有些人從一開始就語出不滿,也有些人到了最後一刻還在為霍桑獻上性命以完成其空無而沒有盡頭的理念。賓客們如同島上的生態系,是個驚慌的一瞬(a frightened nanosecond)如此多元紛異的個體,卻在強大的意志下屈從,在最後一刻更默念著「我愛你」,化為同一的一聲爆響。

 

  獨裁者所貫徹思維的荒謬,在如此精緻的美食前竟又顯得合理。主廚引用金恩博士之語來合理化獨裁殺人,帶著惡趣味把天使投資人安上翅膀後浸沉。定義權在擁有最多刀械的人手上,他們每一秒都是對的,即使前後矛盾。

 

  最後,我想引用加塞特(José Ortega y Gasset)於1927年的著作來總結:「…它有著謎一樣的面容,因為它的內容充斥著對比。它主張威權主義,又籌畫叛亂…不論我們如何面對它,它同時是看似正反兩面的事物…」它是什麼?看著瑪格眼裡的火光,答案也不言而喻了。

 

 

電影資訊

五星饗魘》(The Menu)—Mark Mylod,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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