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傘學院》影集中，艾略特‧佩吉飾演的角色「凡妮亞」，隨著劇外人生在劇中覺醒轉變成了「維克多」。凡妮亞的兄弟姊妹們先是促狹地說：「誰選你來的，凡妮亞？」接著不經心地問道：「維克多，維克多是誰？」

　　「我想我一直都是維克多。」艾略特‧佩吉回答，「...這對大家來說會是個問題嗎？」

　　「不會啊，我沒差。」「我也是。」「酷喔。」大家想也不想地這樣回答。

　　這大概是史上最輕描淡寫的角色性轉橋段了。以《雨傘學院》原作和改編Netflix影集的熱門程度，人們可能會以為「重要角色忽然之間性轉」需要更多的鋪陳，面對更多的人際衝突，但《雨傘學院》沒有這樣做，反而只像是凡妮亞換了個髮型一樣地輕輕帶過。

　　加拿大童星「艾倫‧佩姬」，也就是現在的艾略特‧佩吉，很早就展現演戲的熱忱與才華。佩吉來自父母離異的家庭，父親冷淡無愛，母親是一位教師，比起演戲更希望他好好念書，以及「有個女生的樣子」。幾乎可以說，佩吉從十五歲起就不顧母親反對，搬到多倫多投身演藝圈。他日後在獨立電影如《水果硬糖》中嶄露頭角，並以《鴻孕當頭》入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年僅20歲。

　　可能大部分台灣觀眾第一次認識佩吉，都是從電影《鴻孕當頭》，年輕一點的族群則是從《雨傘學院》。日後回想起來，以「高中少女跟青梅竹馬意外懷孕」為主題的《鴻孕當頭》，對於其實對男生沒性趣，還根本不想當女生的佩吉來說，真的是演技大考驗。

　　但或許繼續當女人本來就是演技，只要活著就必須表演自己不是的樣子。佩吉在自傳《Pageboy》中提到，六歲時就曾問母親：「我能不能當男生？」答案當然是不行。為了逃避必須繼續當女生的事實，佩吉沈溺在孤立的幻想世界裡，他說這讓他最終走上了演戲的道路。

　　佩吉是演藝圈少數「出櫃兩次」的演員，先是公開了自己喜歡女性，六年後又再度表明已決定變換性別為男性，並動手術切除乳房。佩吉寫道，兩次出櫃雖然都很困難，但第二次出櫃的難度跟遭遇的憎惡跟反彈不可同日而語。佩吉的實力讓她取得幾部《X戰警》系列電影中的幻影貓角色，2014年透過演說公開出櫃性向時，正巧遇上《X戰警：未來昔日》宣傳期，金剛狼演員休‧傑克曼大力支持，社會輿論也大致稱讚佩吉很勇敢。但事情是這樣的，「當我說自己是女同志的時候，沒有人會叫我『拿出證據來』，也沒有人會瘋狂寫信叫我去死。」

　　經紀公司跟整個好萊塢業界其實一直都知道佩吉喜歡女生，這不是個祕密。但「為了避免戲路變窄」，佩吉沒有對媒體跟大眾公開自己的性傾向，更別提加倍棘手的性別認同問題。

　　佩吉回憶18歲那年，拍了《X戰警：最後戰役》要在坎城走紅毯，整個人裹在一件超緊的金色連身裙裡，負責他的公關女士看見了那件衣服，臉色都亮了起來，好像那件禮服本身就是佩吉努力這麼久掙來的獎勵，「人們一直走過來，恭維你今天多好看，不停的祝賀著你。...但那件禮服對我來說就是cosplay的戲服而已，而且很不舒服。」

　　就是在那幾年，佩吉被《男人幫》雜誌選為世界百大「最性感女人」。這好像也是一種獎勵，「女演員」因為演技出名，於是被選為「最性感女人」，現在「大家都想跟你發生性關係」了，這是一種「獎勵」。

　　《Pageboy》翔實描述了「大家都想跟你發生性關係」根本不是獎勵，在佩吉未成年的時候，就遭遇了無數次來自包括男性跟女性劇組人士的侵犯。在演藝圈這個地方，每個人都在準備獵食幼小的新人。這種權力的展現跟撕裂不分男女。佩吉回憶有一位劇組成年女性違背他的意願侵犯他之後，忽然很不安地整理起衣服，然後說：「我們沒事吧？就是找點樂子？」

　　不是沒事，也不是樂子。《Pageboy》並未寫出這些加害者的名字，但內容描述很仔細，行內人相當容易推敲出大概是哪部戲的哪些人做了什麼。至於這些經驗與日後佩吉決定變換性別有什麼關連，也並未闡述。事實上，佩吉從未描述他認為「男人」代表什麼意思，也因此從未說明「當男人意味著什麼」。他只是描述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想像一下你所能穿上最不舒服、最丟臉的衣服。你在皮膚底下蠕動。它很緊，你想把它從身上撥掉、撕開，但做不到。一天又一天。如果人們想要知道那底下是什麼，拿開了痛苦之外你是誰，羞恥的感覺就如洪水爆發開來，你承受不住。那個聲音是對的，你活該受羞辱，你讓人噁心，你太情緒化了，你不是真的。」

　　重點並不在於佩吉認為自己是男性還是女性，也不在於男性跟女性的定義到底是什麼。而是他有沒有這麼說了跟做了之後，不接到陌生人的辱罵跟死亡威脅的權利。《Pageboy》描述佩吉出櫃之後，跟母親的關係反而走向和解。原本那些無法說明的東西，終於有了名字，於是兩人可以一起走向遠處。

　　「請不要說我很勇敢，」佩吉接受NPR採訪時提到，「我是有能力請保鏢的人，而且考慮到我能使用的醫療資源，身處的位置，要說擁有這麼多特權的人能代言整個群體，還被恭維勇敢，未免也太虛偽了。」

　　我們不知道性別認同的真相是什麼。我們看到一個受苦的靈魂，十分努力的，描述自己還想活下去、還想愛這個世界的理由。

書籍資訊

《Pageboy: A Memoir》─Elliot Page，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