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之夢:桃莉的1997

桃莉最後的歸宿,於英國愛丁堡皇家博物館。

 

  在沒有3G的90年代,生活依然在不同的視窗系統與電腦機型的數字中透過終端機運作著。在捷運車廂沒人低頭乃至台灣根本尚無捷運的時代,作為一個學生,這座島嶼的生活仍舊是公車、火車以及步行的組合。我的耳朵還習慣Midi,電腦螢幕還是陰極射線管所掌控。剛上高中的我,科學博物館的火星展一方面好像壯大了什麼星球級的視野,另一方面整個世界又彷彿因為實現了人類長久以來的慾望而緊張而憂鬱。我們世紀末的華麗不同小說家所說的都在天際線開展,整個世界觀究竟是在一種過度樂觀之中。

 

《絕地再生》

 

  想像一個的科幻場景,身體的重量衝擊到地表,而後又傳回到全身的奔跑──從海洋到袤然的沙漠不斷跑著──幾年前有部電影叫《絕地再生》(The Island)裡頭的複製人從夢想著抵達神秘島,而突然發現了自己其實是作為移植器官來源的複製人。這樣的逃脫冒險故事,其中所有複製人生活在虛擬實境裡,猶若生活在馬克思的虛假意識之中。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此類科幻想像,在影史中並不陌生也不遙遠。1998年,布希亞《擬仿物與擬像》的譯本在台灣時報出版。這之後既真既假的文化論述,彷彿預告著整個90年代的特徵。台灣開始引進了消費社會、誘惑、內爆、超真實、擬像、擬仿物來描述著消費社會的存在。

 

《擬仿物與擬像》,書封之英、法、日。

 

  台灣出版《擬仿物與擬像》的前一年,1997年二月羅斯林研究所(Roslin Institute)公開了桃莉羊的存在,這是人類歷史中第一次出現複製動物的存在。當時科學家移植乳突細胞的細胞核到剔除細胞核的卵細胞之中,成功地產生了一隻白面綿羊,桃莉。在當時桃莉羊的消息在90年代後期幾乎預告了在科幻電影《銀翼殺手》中人造人的可能,桃莉羊造成的科學震撼影響了90年代後我們對於生命的想像。電影裡頭的「世外桃源殖民地」(off-world colonies)與人類現狀幾乎一模一樣的想像,似乎被「後桃莉」的想像取代,我們不再想像一種缺乏人類情緒反應和移情,僅有四年壽命的仿擬物。我們想像一種自身的鏡像,將之消耗,而科幻也突然轉換成可見的科技。之後三年台灣也出現了首隻核轉殖複製牛,「畜寶」。

 

  電視不斷轉播著──微觀的顯微鏡下,一支長長的吸管,接近一顆飽滿的卵,把它富滿遺傳物質的細胞核取出;然後在它閃爍的邊界,再用吸管放進了一顆體細胞的核,照著紫外光或電擊等著再生之夢發生。正如愛德華‧菲爾 (Edward Filed)的詩:

 

「他被無知的村民追趕著,

他們認為他就是罪惡、危險,只因他那醜陋的外表

以及刺耳的噪音

他們在他面前舞動火把,揮著棍與耙

但科學怪人脫逃著,來到一個盲眼老人的

茅草農舍,那裡正演奏著孟德爾頌的春之歌。」

 

  在這一瞬間科幻與科技之間突然被拉近了,科學怪人的誕生場景突然被拉到一個細胞的層次。各種樂觀與悲觀,各種真與假,更接近了哲學家葛羅伊斯(Boris Groys) 所言:「如今生命唯有從檔案、博物館或是圖書館的角度,才看起來栩栩如生或真實無虛。」90年代的桃莉羊突然打開了一種可以直接改寫生命的夢。

 

  科幻往往沒有淪為過去而是成為現在。正如愛蜜莉‧狄金森的詩:「被愛的人無法死去,因愛永生不朽」可以完全被改寫,90年代後許多劇情更有不同理由讓愛不朽。記憶的途中,桃莉羊因為關節炎與肺病在2003年安樂而死,但各種不同的物種逐次宣稱複製成功,甚至可以複製你的寵物,追尋著永生的伴隨。生活在90年代末期,你可以想像一種自足,握有自己的一切而重建,科學的故事還在持續改寫,然而在時光的漁網之下,這種想像也屬陳舊。後來這幾年的幹細胞技術、訂作你的器官,又是不同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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