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底將近，各大電影得獎名單紛紛出籠，由《愛在午夜希臘時》系列三部曲的導演李察‧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拍攝的《年少時代》最受矚目，然而，若說它是今年度最好的電影似乎有些過譽，光就影片的敘事架構、拍攝技巧，它只能說是達到水準的佳作，但是，它絕對是與眾不同，值得在影史上記上一筆的重要作品。

　　導演林克雷特在《年少時代》中做了相當有勇氣、相當浪漫、相當單純、相當具實驗精神的嘗試，他試圖在電影這樣一種藝術表現形式中做出一些別人也許想過，但不見得真的會去做的事情──花十二年的時間，拍攝同一批演員，講述一個關於成長（各種階段的成長）、變化（時間在人身上──生理與心靈經過留下的痕跡）的故事；而這創作的意圖與精神，則成為這部作品之所以會在影史上留下一筆最重要的關鍵。

　　講述成長與變化這類主題的電影不少，但多數都以一種老套、匠氣、雕琢、過於刻意的方式去呈現，好似我們早已確知電影中角色的未來會是如何（而確實，那些導演、編劇們知道），所以一切反而變得不是那麼「自然」，變得很理所當然，角色的設定都是先確認了將成為的樣子，才往回推想他可能會做出什麼行為、會在某些 地方展現出什麼性格，而那一切都是被設計好了的，我們一般看到的劇情片大抵是如此。

　　但是，《年少時代》卻相當不同，對整個劇組來說，這是一場眼光必須極為準確的賭局，林克雷特挑選艾拉‧柯川（Ellar Coltrane）飾演梅森時，必須從他六歲的特質與模樣，預見他未來能否持續擁有吸引人的特質，當然，他作為藝術家的父母也是導演林克雷特挑選他演出的重要因素。

　　整部電影就是眾人一起創作的大型藝術實驗計畫，整個劇組每年夏天都固定聚集好些時日，導演拿起攝影機，循著每個人自然生成的生活樣態，萃取出一些元素，一點一滴凝聚成這部歷時十二年的電影（雖說拍了十二年，但是真正拍攝的時間只有39天）。電影中每個當下，就是真實世界中的 每個當下，而電影中每一個角色所面對的時間上的未來，就是真實中時間上的未來，《年少時代》電影中的時間，是跟真實世界的時間重合的。導演將電影所能創造出來的「時間魔法」，回歸到最為質樸、土法煉鋼的模式，同一個角色的成長與變化，並非動用妝髮或是不同年紀的演員，而就是演員本身。

　　電影，總是希望能夠再現劇中角色的真實人生，總是用盡辦法說服我們影片呈現出來的就是角色的真實，那終究是設計好的。然而，我們也早已習慣電影創造出來的 「時間魔法」，因此我們能夠被細緻的妝髮技巧與演技說服，在《鐵娘子》中，跟著梅莉史翠普飾演的柴契爾夫人從年輕到老；我們能夠接受精緻的髮妝與特效，在《班傑明的奇幻旅程》中經歷一場返老還童的離奇過程；我們習慣電影說的「十年後」、「二十年前」是換了個演員來飾演，我們早已接受並且習慣電影塑造出來的 時間魔法。但《年少時代》不同，它與我們熟悉的劇情片不同，但卻與我們的真實人生相似，我們都能夠從中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年少時代》集體創作的每一刻，都如同每一刻的我們，對未來未知。世事瞬息萬變，男孩熱愛的電視遊樂器從 Game Boy 到 Xbox 到 Wii，美國總統從布希到歐巴馬，飾演父親的伊森‧霍克（Ethan Hawke）眼角漸漸擠出魚尾紋，飾演母親的派翠西亞‧艾奎特（Patricia Arquette）像多數的母親一樣，身材因為生活而變化；而光滑細緻的孩子臉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冒出了大人味的鬍渣、透出那個年紀會有的敏感憂鬱眼神。我們都以為自己知道成長、轉變是怎麼一回事，但仔細回想，其實時間帶來的改變如伏流一般湧現於你一不留意的地方。

　　《年少時代》以詩意的姿態，不刻意擺弄但卻深刻的讓我們看到，時間是如何在人們沒察覺到的地方改變了我們。導演林克雷特以極為質樸的方式，拍出了人們一直想盡辦法想要模擬、留存、捕捉、複製、創造的「時間」本身──那唯有依附在任何物身上（無論是有生命或是沒有生命的）才能具現出其存在的，時間。

　　在一切的取得都顯得輕而易舉的當代，唯有時間的痕跡，必須以時間來換取。就像現在的建築工法看似先進，但是往往連最單純的磨石子地都做不好，為求速成，已經少有師傅是以一道道的手工將石子磨勻了。機器磨成的「磨石子地」，帶有贗品的俗氣，那些經過時間洗鍊而透出的動人質地，則逐漸消逝在時代之中。

　　而《年少時代》，以時間換取時間的真跡，則是當代罕見的迷人作品，十二年如此漫長的等待，絕對是近年來的電影圈中最無可救藥的另類浪漫。

 電影資訊

《少年時代》（Boyhood）－Richard Linklater，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