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讓任何人修剪:宮部美幸〈仙人掌之花〉(1987)

仙人掌的花。credit:Alex Proimos@flickr

 

  我從小就喜歡讀推理小說。小學時我經常窩在學校圖書館裡讀亞森羅蘋,對於這種從「犯罪者」出發的推理作品異常著迷(換句話說,就是我不喜歡福爾摩斯)。國中時迷上綾辻行人的「館」系列,還有推理漫畫經典「少年金田一」系列,轉而對所謂「本格派」有比較多接觸。

 

  高中時我大量閱讀Ellery Queen、Agatha Christie、Sue Grafton等作家的經典作品,算是越讀越古典,卻也離當代越來越遠。後來有陣子我幾乎不再讀推理小說,因為我以為再怎麼「犯罪」不過也就那樣了。直到年紀稍長,接觸了宮部美幸後,我才又重拾對推理小說的熱愛;理由很簡單,因為她讓我知道推理的靈魂應該是「人」,而人的犯罪除了「惡」之外,其實也蘊藏了大量的「善」。

  

〈仙人掌之花〉收錄於《鄰人的犯罪》一書中

  宮部美幸的經典作品非常多,最為人所知的莫過於《模仿犯》。然而,如果要我舉出「最相見恨晚」,也最希望推薦給年輕人的作品,我的選擇會是她的短篇作品〈仙人掌之花〉。

 

  宮部美幸非常善於刻畫角色性格,也經常將當代日本社會氛圍融入作品當中。〈仙人掌之花〉的場景設在日本一所平凡的小學,主角是名即將退休的禿頭訓導主任,而負責擔任「犯罪者」的,則是26名小六學生。

 

  故事中,小學生們佯稱要研究「仙人掌的超能力」,但其實這只是為了掩飾另一宗更大的計謀,才不得不欺騙他們的老師與家長。最後,他們的計謀順利得逞不服(不然推理小說就沒戲唱了),但整起犯行卻沒有任何受害者,除了一名哭哭的老頭以外。為了不爆雷,我就不多說劇情了。

 

絕不讓任何人修剪

 

  這個故事之所以讓我非常感動,其實跟幾句台詞有關。比方說,一名聰明絕頂卻又經常不服師長規訓的小學生,就曾以仙人掌比喻自己,理由是「他們不讓任何人修剪」。

 

  此外,也許是受了這樣的小學生影響,因性格關係而始終無法成為校長的主角也曾以仙人掌自比,說「儘管大部分的刺已脫落,水分也減少,甚至喪失了活力,但他還是仙人掌,沒有被修剪過」。

 

  一直以來,我經常被朋友、師長視為渾身帶刺的仙人掌,所以我對這幾句話的感觸非常深。我是個非常固執的人,心中一旦認定某種價值,就很難再被改變。此外,我講話非常直,對他人的批評通常不太修飾,喜怒形於色而難以隱藏。

 

  也因為這些性格上的「缺失」,我在青春期的時候,經常被批評「自我中心」、「自以為是」、「難相處」。當然,無論出於惡意或善意,想要修剪我的人多得是。

 

  要說這些指摘沒有對我造成壓力,絕對是騙人的。人是社群動物,寧可相信他人鏡像中的自己多一些,反而傾聽自己的心聲少一點。華人社會講求八面玲瓏,「圓融的處事」也經常被視為是「成熟」的表現。從小到大我們一天到晚聽到的,也多半是什麼「尖銳的石頭不停滾動,最終會被磨成成熟的圓石」之類的說法。

 

宮部美幸《鄰人的犯罪》日文書封 即使不是自己的花朵

 

  問題在於,保有原真的自我難道就那麼不好嗎?忠於自我,有話直言,又有什麼不好?大人們從來沒有告訴我們,「虛偽」和「委婉」之間到底該拿捏到什麼分寸才是好,他們最便宜行事的作法,其實就是壓抑我們的種種可能性,力求讓我們「社會化」,可以拼貼進所謂的「社會」這個大拼圖中。

 

  結果我們變得服從於權威,學會稱讚國王的新衣有多麼美麗。我們變得小心翼翼地壓抑眾多不滿,努力維持自我與他人間的「和諧」。我們遺忘那些不被社會認為是「有用」的才能,讓想像力枯竭,選擇走上最安穩、最被父母認可,也最符合「成功」價值的道路。終於我們成為一片光滑的仙人掌,好不容易可以貼緊彼此,卻再也分不出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然而從沒有人告訴我們,仙人掌的刺可以抵禦外敵,也傷不了真正的同伴。更重要的是,沒有刺的仙人掌開不出花來。

 

  我很慶幸至今自己都還是帶刺的仙人掌,我不讓別人修剪,也不打算自我退化。就算我是仙人掌,那也很好,我還是可以開花,可以釀成一杯美酒,甚或是一碗澎湖挫冰。

 

  如果可以讓我回到十七歲,我會告訴那個曾經自我懷疑,一度也期待被好好修剪的自己──相信自己,作你自己就好。總有一天仙人掌會開花;哪怕,那花甚至不是開在自己身上。

 

 

書籍資訊

鄰人的犯罪》-臉譜,2009年

模仿犯》-臉譜,2008年

 

圖片來源

credit:code poet @flickr

credit:Alex E. Proimos @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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