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袴子的戲,痛徹骨髓的南方:詩中的登革熱

 

17至18世紀,歐洲醫生戴著裝有芳香植物的鳥嘴面罩治療瘟疫病患。因此留下「瘟疫醫生」的形象。

 

文|印卡 

 

  西班牙格拉納達有眾多南美移民,這西班牙的南方地區,田曉菲的《赭城》有不少段落便是描述從西元九世紀坐落於此,最後到十四世紀形成文化交匯的阿爾罕布拉──或者他筆下的赭城,紅色的城堡(al-Qalatal-Hamra)。在西方基督文明與穆斯林文明的交會處,西班牙曾經作為豐富法語語彙的傳輸中心,而南方的格拉納達是重要的地區,也因為這樣的歷史背景感染了異國詞彙的力量,形成了此處特殊的文學傳統,詩人羅卡豐富的想像力不免在日後也被納入這個行列之中。而這陣子讀的詩人Rafael Guillén也是來自於此,他就這麼講著,這地區有著特別的安達魯西亞富含感情與想像力的傳統。然而在他這本《我訴說》的詩集中,讓我注意到的倒不是他的文學傳統,而是他一首稱為〈油〉的詩裡,一個不被翻譯出來的字詞,dengue。

 

  也許疫情燃燒的巧合吧,dengue,登革熱,在譯文中被省略,卻清楚指出了台灣的現實處境。這有許多名稱的疾病,例如斷骨熱〈breakbone fever〉、紈袴子熱〈Dandy fever〉、花束〈Bouquet〉的疾病,如今從台南仍持續地往高雄延燒著。而這個詞彙被納進西班牙語卻是個近代的殖民史。這個詞彙曾經遠遠地,像是海面上顫抖的雲霧,像是浪拍打著東非的海岸線,讓全身發熱的顫抖在肌膚上展現了難以表述的痛苦。這樣的症狀在非洲的史瓦西里語(Swahili)中,被形容為邪靈造成突發痙攣的疾病(Ki-dinga Pepo),這是denga的詞源。據登革熱學者Scott Halstead描述,這個疾病曾在1823年非洲東海岸大爆發,當持被簡稱為「dinga」,並在黑奴的運輸過程,多年後點燃了西印度群島的大流行。1827年到1828年間的大流行使得這個詞彙進入了西班牙語中,成為我們如今所熟悉登革熱的「dengue」。在漢語文化圈中,登革熱,則曾經以斑痧稱呼,例如清朝時曾有在臺灣流行的紀錄。不過多年後在日治時期,陳錫金的漢詩在〈聞清廷亂耗感賦〉中,已經改稱當時的稱呼為天狗熱了。

 

  陳錫金的詩是這樣子寫的:

 

浮家泛宅逐玄真,六十年來耐冷頻。

久把海鷗盟在念,豈圖天狗熱纏身。

寒儒縱合肌生粟,烈士寧皆腹有鱗。

安得溫泉長洗浴,不棲裸壤不離塵。

 

  詩中描述罹患登革熱全身畏寒,恨不得泡在溫泉中的感覺,應該是這場近萬人感染的疫病眾多患者的感受吧。說起日治時期,台灣曾在1915年、1931年、1942年曾過三次大流行,主要原因與大量人口移動跟暖冬有關。在當時的流行病學研究,世界各地有各種不同的流行病,像是多年前台灣出版過約翰‧M‧巴瑞《大流感》一書,就曾描述1918年的大流感。然而在人類史中,流行疾病一波又一波侵襲,又豈只此書所載。本書以流感在西方的流性病例為例,曾提及當年波士頓的過度輕忽狀況,當時的波士頓的衛生局局長威默‧庫申毫無反應,卻不知道流感就要變成大瘟疫的插曲。在台灣SARS的例子,在腦海中並不容易遺忘,而就在今年韓國MERS引起東亞各國的緊張,晚秋時刻,台灣的登革熱在台南與高雄累計病例已超過一萬四千例。

 

1920年帶,菲律賓的人們疏通積水以減少登革熱危害。

 

  在文學中,我們往往可以看到疾病的隱喻,當時日治時期楊逵因應皇民化戲劇在1943年所寫的劇本《デング退治》(撲滅天狗熱),就透過登革熱的意像來諷刺詐取農民高利貸的現象,用天狗熱之名作為迎合皇民化運動的放貸者李天狗,最後結局被村民圍起對抗,這裏也不無哲學家Roberto Esposito談到社會免疫機制與自保的想像了。只是仍在延燒的疫情中,我們該如何看待這場人禍大於天災的疫情呢?

 

  將登革熱視為主題,許多的現代詩歌多是注意到其病媒傳播者,雖然例子不多,但在汪啟疆《台灣‧用詩拍攝》筆下倒是有寫過這樣的詩句:「在我們高雄黑色沼澤和淤水的意念裏/斑黑的,瘦窄體形的,/不被喜愛的小飛行器,/祇用血做為燃料來啟動引擎/它被擊落/仍是所吮/載逾量血漿的慾想/重量而未能飛達應有的速度/形成鬱結的傳遞……」只不過這首詩大抵也不過就是描述蚊子吸血的形象。疫病是怎樣的鬱結呢?而這樣的鬱結類似法國詩人Anne Tardos 組詩《九》的〈因西格蒙德所示〉提及的嗎?

 

被睡的睡眠,有鳥話要說。

翻來翻去的現實藝術的失敗難以解釋。

有霧的禪道 警覺 性別界線 理解生活的願望。

懸浮著軟勒般的煤泥,登革熱般深深地滲進腳踝,受著傷般曲折。

我也愛親愛的你,仔細期待著。

回波箱 植物生命,細胞般的現實,黃色的免租折抵。

安靜、傻得可以的友情一千個希望過後可能有所改變。

無限出現在被視為重複反射鏡像。

熱心奉獻給蠟作的性,因為西格蒙德這麼說。

 

  而這詩作中登革熱不過是夢的解析,也許正好呈現了一個詞語在文化地理傳播的位置,但在這個秋天政治的忽略已使得我們有了當代版本的〈撲滅天狗熱〉,誰是背後的大地主卻淹沒在鬧劇頻傳的選戰之中。

 

 

圖片credit:

Sofie Skein@flickrwik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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