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亞再次計算，與腦海中的人數比對。「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我們共有三十三人，」他宣布。

「三十三？」賽普維達嚷道，「跟耶穌年齡一樣！狗屎！」

其他人也跟著嚷道：「跟耶穌年齡一樣！」即使沒什麼宗教信仰的人也覺得這數字令人發毛，尤其是已過了三十三歲的人。

－《33》，埃克多‧托巴

 

 

　　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一點奇蹟。2010年智利的一場礦災，引發全世界矚目。一群工人，在700公尺的地底下困了69天。前面的17天他們幾乎沒有糧食跟飲水，卻保持著驚人的自制力，沒有強凌弱、眾暴寡的情形發生。他們沒人知道自己能否活下來，甚至更相信的是，他們只有餓死一途。

 

　　但奇蹟發生了，真正引人深思的問題，卻在奇蹟發生之後才降臨。

 

　　《33：重生奇蹟》是部很好看的電影。集聚了各種好萊塢的感人元素，節奏快速、敘事清晰。聖何賽礦坑崩落的特效華麗驚人，解說礦工受困位置的方式（在兩棟帝國大廈底下）也非常好懂，具有科普教育意義。除此之外，漫長無聊的等待脫困時間，也免不了要穿插一些串場笑料。譬如，提議「把玻利維亞人吃掉」；或者，在大家吃完最後一點罐頭污水湯的時候，各自想像自己豐滿的情人送上美味的食物，有人的幻想裡卻出現了自己老媽之類的。

 

 

 

　　大家都是來看奇蹟的，如果最後33位礦工沒有獲救，這就純粹只是另一個遙遠國度事不關己的工傷事件而已。但看完電影之後，你或許會好奇，事情真的是如此戲劇性嗎？一個俊俏帥氣但是沒有工地經驗的礦業部長，受到家屬的感動，力排眾議竭盡資源拯救了大家？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的工人馬力歐，是地下眾人的精神領袖？家屬自救會帳棚區的大姊大，茱麗葉畢諾許飾演的油炸麵點攤販瑪利亞，真的有個不跟她說話的嗑藥叛逆小弟？元配與小三在家屬自救會區域上演的大戰，果真是為了愛嗎？

 

　　以上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根據普立茲獎獲獎記者埃克多‧托巴撰寫的報導文學《33》（同時也是電影原作），礦業部長只是剛好很上相，然後普通盡職而已。真正辛苦而用心的，是第一線挖掘救援的工程人員。礦工馬力歐只是剛好手機比較有電所以錄下了大家得知獲救前的影像，所以被媒體誤以為是精神領袖──他並不是那種心理素質超強，還能在地底沒事發表演說的好萊塢式英雄。

 

　　瑪利亞這個人的確存在，但她跟弟弟根本沒有失和，弟弟也不是毒蟲。礦工元配與小三的大戰，其實是肇因於智利與其他國家相比，非常晚才允許離婚合法化，因此許多人即使已經與元配分開多年，也沒有去登記離婚。托巴的訪談更加露骨的揭示，沒有感情基礎的元配通常是跑來拿殉職撫卹金的，小三才是來認領愛人屍骨的。

 

 

 

 

 

　　聖何賽是個被吃乾抹淨的礦場，長達一百多年人們在這裡開採銅礦與金礦。礦工和地質調查員常有死傷，只是礦業公司在沒有徹底榨乾礦脈之前不打算收手。電影開始時，小小的蠟燭跟聖母像，紀念的是事故不久前才死去的調查員，不是礦工。另一個與事實不同的地方是，其實大多聖何賽礦場工人的家人及女眷，都沒有接近過礦場。電影一開始，在沙漠裡吃喝跳舞的畫面，純粹只是虛構。礦場工人拿的薪水是智利平均工資的三倍，足以支應家人住在市區的小洋房裡過著中產階級的生活。只是這些大男人沒告訴妻子兒女的是，舒適的生活是用什麼代價換來的。

 

　　發現家人深埋地底生死未卜，是一場不可思議的折磨。發現家人生死未卜的箇中原因，是要讓自己過上好日子，是更加殘酷的折磨。精神痛苦令許多礦工家屬需要接受精神治療，這並非知道家人得救就能解決的問題。

 

 

 

 

 

 

　　在電影中，不知道自己能得救之前，工人們其實相對自制，儘管餓到宛如「腳踏車架」，他們依然互相包容關愛。得知可以獲救後，物資不斷從管子裡投放下來，外界錦上添花大放送的鉅額贈款和一夕暴漲的名氣，反而讓他們產生了爭執。托巴在《33》中說，礦工流傳著這句話：「所有金礦裡都藏著撒旦。」表面上說的是金礦的取得經常要以生命交換，但與智利33名礦工的境遇一連結起來，則顯得別有寓意。他們或許只是很偶然的被困在一起，不過遇到某些事情時，工人們卻又有意外團結一致的一面。嚴格來說，33位工人們沒有被任何一個強勢的成員領導，話語權力其實一直轉移，不過如果去問他們自己的意見，他們都會異口同聲告訴你謊話：「我們聽工頭的。」因為對智利男人來說，尊重表面上的權威還是很重要的倫理法則。

 

　　真正一團亂的其實是礦場外居心不良的政客、電視名嘴，爭功諉過的機具廠商，視人命如無物最後居然還宣判無罪的無良礦場主，以及等著瓜分撫卹金的惡親戚。2010年的事故對於聖何賽的33個工人來說，或許是人生最戲劇化的一刻。大家都以為自己看到的只是神給的奇蹟，卻沒注意到他們真正在看的，是人性。

 

 

電影資訊

《33：重生奇蹟》（Los 33）－Patricia Riggen，2015

 

書籍資訊

書名：《33：地底700公尺，關鍵69天，震撼全世界的智利礦工重生奇蹟》 DEEP DOWN DARK: The Untold Stories of 33 Men Buried in a Chilean Mine, and the Miracle That Set Them Free

作者：埃克多‧托巴（Héctor Tobar）

出版：麥田

日期：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