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上大部分地方，民眾都必須自掏腰包做拉皮或腹部整形，除非被醫生判定是「醫療需求」時，保險才會給付手術費用。但在巴西，公民被認為擁有「變美的權利」，公立醫院的整形手術費用非常便宜或免費，巴西政府每年資助將近五十萬次的整形手術。

 

　　麻州聖十字學院社會學與人類學助理教授阿爾瓦羅‧加林（Alvaro Jarrin）花費許多年時間專門研究巴西的整形文化，雖然大多數人對於有機會變美心存感激，但「變美的權利」的背後卻有更黑暗的一面。

 

　　加林在巴西採訪的每個人都承認整形手術有風險，他在整形手術幾乎免費或比私人診所便宜許多的公立醫院裡，聽見很多人認為自己是醫生的白老鼠的說法。這些進行整形手術的患者大多數為女性，她們告訴加林：如果你生在巴西但不漂亮，生活會過得很痛苦。外表除了是找尋伴侶的條件，也是就業市場的重點，任何升遷或脫貧機會都與長相息息相關，以至於多數人難以拒絕整形。

 

　　在公立醫院排隊等待整形手術的人非常多，他們往往得等好幾個月，甚至數年的時間才能排到，似乎也證實了巴西人渴望美麗的誇張程度。巴西是世界排名第二的整形大國，每年平均進行120萬次手術（美國為全球整形最多的國家，以整形聞名的韓國僅排第三）。

 

 

　　今日的巴西認為健康是一項基本人權，所有公民都應該享受免費的醫療服務——這是巴西獨裁政權倒臺後，社運人士得來不易的勝利，這項權利在1988年寫入新的民主憲法中。然而，公立醫院至今仍面臨嚴重的資金短缺，雖然被政府預算限制但為所有公民提供最基本的醫療服務；至於中產階級和上層社會的巴西人則傾向使用私人醫療服務，雖然技術頂尖但價格不斐。

 

　　整形手術之所以被認定為基本的醫療服務，主要是受到外科醫生伊沃‧皮坦奎伊（Ivo Pitanguy）的推動。1950年代末期，皮坦奎伊——人們通常稱他為「整形教皇」——說服時任總統儒塞利諾‧庫比契克（Juscelino Kubitschek），提出「變美的權利」和其他健康需求一樣屬於基本人權。皮坦奎伊認為，醜陋在巴西造成了難以計算的心理痛苦，醫學當然不能把這個「人道主義問題」拒於門外。

 

　　1960年，皮坦奎伊開辦了第一間為窮人提供整形手術的醫療機構，同時也是培訓外科醫生的醫學院，而他們訓練出來的外科醫生數量則是其他醫學院的兩倍。由於這種模式非常成功，後來成為了全國各地培訓外科醫生的教育模式：病人得到免費或廉價手術的機會，代價是變成外科醫生的練習對象。

 

　　巴西是最完美的實驗地點。1920年代初期，巴西的優生科學家提出「美麗是衡量一個國家民族進步的指標」，美麗自此開始產生龐大的文化影響力，整形外科醫生成為負責實踐理想的人。他們認為自己進行的每一次手術，都是在「修補」巴西過多種族混血造成的「錯誤」，尤其針對那些身處社會底層的公民。

 

 

　　在加林最近出版的著作《美的生命政治》（The Biopolitics of Beauty）中，他質疑「人道主義是巴西公立醫院執行整形手術的驅動力」的說法。儘管燒燙傷病患和天生畸形病患曾經是廉價整形手術的主要受益者，但加林研究的數據顯示，現在將近95％整形手術目的純粹是為了想要「變美」。他記錄的數百個案例指出，外科醫生和住院實習醫生刻意模糊「重建」與「美容」的整形手術區別，好讓他們得到政府核准的資金。

 

　　公立醫院的大多數手術是由仍在培訓階段的住院實習醫生執行，他們對「美容」為目的的整形手術非常感興趣，因為這對於未來開業或進入私人診所很有幫助。但是，他們對能真正幫助病患脫離痛苦的「重建整形手術」毫無興趣。此外，巴西大部分的新型外科手術也是由公立醫院的整形外科醫生首先進行測試，以至於貧窮患者比富裕患者更容易面臨手術失敗的風險。簡單來說，窮人被視為醫療實驗的對象。

 

　　加林也採訪了那些對手術結果非常不滿意的人，其中一名女性做完整形手術後，醫生糟糕的技術讓她變成畸形的乳房和不對稱的乳頭，而且傷口還嚴重感染需要好幾個月才能癒合，並留下明顯的疤痕。她原本打算告醫生，但她發現打官司需要昂貴的專家醫療鑑定。她也明白巴西的法律制度，可能只會判給她微乎其微的賠償。最後，她打消告醫生的念頭接受另一項免費手術，並默默祈禱這次整形能帶來更好結果，讓自己不會那麼難過。

 

　　這是巴西貧窮病患被廉價整形手術傷害的典型案例：他們因為缺乏經濟資源，所以如果出差錯也幾乎得不到正義伸張，只能獨自承擔所有風險。

 

 

　　另一方面，無論手術風險有多高，巴西的整形外科醫生渴望和願意嘗試新技術。例如一種名為「bioplastia」的技術，將含有聚甲基丙烯酸甲酯（PMMA）的液體化合物注入人體來永久重塑患者的外型。雖然這種化合物對多數人沒有副作用，但在少數的情況下會引發非常嚴重的併發症，包括臉部組織壞死。然而，加林採訪的醫生大多替這些技術強力辯護，聲稱它們是改變人類外表的厲害工具，而且「任何手術本來就有風險」。

 

　　巴西在整形領域享譽全球，他們大膽的新技術也得到全世界的認可。在一次巴西舉行的國際整形外科研討會上，加林訪問一名美國外科醫生，他告訴加林說：「巴西的外科醫生是先驅……但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制定新技術的規範或法律阻礙，所以他們能隨心所欲地嘗試任何可能的創新做法。」換句話說，幾乎沒有法律規範能保障窮人免受醫療事故的傷害。

 

　　在這個看似重視公民健康、外貌影響生活的國度，貧窮病患同意成為實驗對象來換取美麗。但這些決定往往是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選擇，其後果不堪設想。

 

 

圖片出處：CNN、Today、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