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動畫電影裡的媽媽都得死掉?

《大英雄天團》的主角不僅先死了媽媽,後來死了爸爸,被哥哥養大後又死了哥哥,堪稱孤兒界煞星。

 

  小鹿斑比的媽媽被獵人射殺、尼莫的媽媽被梭魚吃掉、莉蘿的媽媽死於車禍、《熊的傳說》哥達的媽媽被人類殺死、《功夫熊貓2》阿波的媽媽被孔雀沈王爺弄死、《小美人魚》愛麗兒的媽媽被海盜船害死、《冰原歷險記》人類嬰兒的母親被劍齒虎追逐而死。

 

  動畫電影的媽媽不是死掉,不然就是在設定裡神秘地處理掉:《四眼天雞》、《阿拉丁》、《狐狸與獵犬》、《風中奇緣》、《變身國王》、《妙妙探》、《料理鼠王》、《瘋狂農莊》、《神偷奶爸》、《食破天驚》和《皮巴弟先生與薛曼的時光冒險》。在如此眾多的動畫電影中,母親的角色變得毫無用處。那父親呢?為了養育或保護主角在所不惜!

 

  漫畫家艾莉森‧貝克德爾(Alison Bechdel)致力使性別不平等引起關注,曾向電影產業發起著名的挑戰「貝克德爾測驗」:片中至少有兩名女性角色、她們互相交談過,而且談話的內容與男性無關。同樣地,專欄作家莎拉‧鮑克瑟(Sarah Boxer)也對動畫電影發起類似挑戰:給我一部有「母親」角色的兒童動畫電影,而且她會一直活到片尾。結果如何?通過挑戰的影片並不多:《勇敢傳說》、《第十四道門》、《蟲蟲危機》、《小蟻雄兵》、《超人特攻隊》、《獅子王》和《超級狐狸先生》。

 

《功夫熊貓》主角阿波(熊貓)從沒發覺養父(鵝)跟他根本不同種族,得知自己是養子後還很吃驚。

 

  事實上,「母親死去情節」有一段悠久的歷史。從早期的《小鹿斑比》和《白雪公主》往前追溯,還有《星際大戰》的路克天行者和莉亞公主、狄更斯的孤兒小說、安徒生的《小美人魚》、格林兄弟的繼母們,再到夏爾‧佩羅的《睡美人》和《仙履奇緣》。「母親死去情節」成為小說的固定班底,深深編織在故事結構裡,似乎難以解釋或分析。

 

  許多學者曾試圖分析這個情節,英語文學教授凱洛琳‧德芙(Carolyn Dever)認為這是從「缺乏母親世界」開始的角色發展,而情節進展和角色性格取決於死去的母親。兒童心理學家布魯諾‧貝特海姆(Bruno Bettelheim)則認為母親死去情節對兒童是一種心理恩惠,他寫道:「典型童話故事經常將母親分成善良的生母(通常已經死去)和邪惡的繼母……這不僅是在生母不夠完美的情況下,讓主角內心保留母親美好形象的手段,還允許主角將怨懟轉移至壞透的『繼母』身上,而不危及親生母親的完美。」

 

  你或許發現了上述理論的共同點:它們根本不在乎母親死去這件事,而是聚焦在母親死去能獲得的益處,包括人、能力或事物。貝特海姆主要關注兒童對自身內在的認知,德芙則著重在主觀性本身。觀眾是否遺漏了什麼?莎拉‧鮑克瑟點出第三個受益者:好父親。

 

  她以《海底總動員》為例,影片開始前尼莫的母親「珊瑚」已經被梭魚吃掉,所以尼莫的父親「馬林」不得不獨自撫養孩子們。他剛開始的形象是個過度保護、毫無幽默感的無聊父親。但隨著電影過程面對許多困難,最後將尼莫從邪惡繼母達拉(戴牙套的人類女孩)的魔爪下拯救出來。馬林不僅取代了母親的地位,還成為尼莫夢寐以求的父親:能包容也能放手的家長。他是保護者也是玩伴,既是安慰者也是冒險夥伴,同時是個身兼母職的父親。

 

「她生命的唯一用途就是打造讓夥伴繼續冒險的背景。她的任務完成了,所以她可以死了。」

 

  鮑克瑟指出,大螢幕上喪偶的父親通常會癡情地對著亡妻的肖像或遺物發呆,但這個畫面不是為了證明死去的伴侶有多棒,而是為了凸顯出他自己有多棒。記者艾蜜莉‧約夫(Emily Yoffe)曾在《紐約時報》針對《西雅圖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描寫的喪偶父親評論說:「他迷人、苦澀、敏感、成功、英俊。他是偉大的父親,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肯定很愛妻子。但你知道更完美的部分嗎?她老婆死了。爸爸的魅力似乎取決於媽媽的死亡,他只要放聲大哭,然後就能歡呼!」

 

  在過去幾十年間的兒童動畫電影中,死去的母親不再是被邪惡繼母取代,而是一個好父親。他可能剛開始非常吹毛求疵(例如《四眼天雞》)、不情願(《冰原歷險記》)、暴君(《小美人魚》)、遊手好閒(《神偷奶爸》)、不同的物種(《功夫熊貓》),甚至是殺害主角母親的兇手(《熊的傳說》)。然而,不管他們剛開始有多糟,但到了結局就變得完美。最終,他們與孩子在沒有母親的世界裡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更令人絕望的是兒童動畫電影為了擺脫母親,有時賜死她們方法還相當不合邏輯。例如《冰原歷險記》人類母親為了躲避劍齒虎帶著嬰兒跳下瀑布,她苦苦掙扎到岸邊將孩子託孤給一頭猛獁象。一名網友評論說:「她有力氣把孩子推到岩石上,悲傷地看著猛獁象,懇求牠用象牙接過孩子,結果卻沒有力氣救自己?」順帶一提,如果這隻猛獁象真的見義勇為,為什麼不直接用象鼻把他們放到背上一次救兩個呢?牠眼睜睜看著人類母親發出虛弱的歎息聲被水沖走。原因就像這篇評論所說:「她生命的唯一用途就是打造讓夥伴繼續冒險的背景。她的任務完成了,所以她可以死了。」

 

超級惡棍搖身一變成為超級奶爸。

 

  許多電影甚至懶得處理母親,她們的死亡從一開始就設定好了。例如《神偷奶爸》中的三個孤兒被超級大反派格魯從孤兒院領養回來。格魯之所以收養他們,不是因為他想要孩子,而是打算利用孤兒執行邪惡陰謀:他想把月亮縮小並且偷走。(奇怪的是,月亮不是女性生育的象徵嗎?)但在電影的結尾,格魯發現他收養的孤兒比月亮更珍貴。而且,就像所有美好的父親形象都需要佐料證明,因此格魯經常聽見他那吹毛求疵的母親嘮叨——順便讓觀眾記住是母親的負面情緒使格魯變成邪惡的壞蛋——以此凸顯格魯是比他母親還要稱職的家長。就這樣,超級惡棍搖身一變成為超級奶爸。

 

  簡單來說,現代的兒童動畫電影中,母親的死亡完全是為了讓父親接管一切。有些人或許會反駁:何必那麼認真看待,反正動畫都是想像出來的故事。但是,首先讓我們看看現實世界的模樣,根據統計美國67%的孩子由雙親照顧,25%是單親媽媽帶大,只有8%是單親爸爸撫養(其中幾乎一半的單親爸爸都與他們的新伴侶同居)。換句話說,電影院上演的單親父親形象不僅是幻想,而且還與現實世界完全相反。為什麼現實世界只有母親沒有父親的家庭那麼多,卻還是有那麼多兒童動畫電影仍把父親視為唯一家長呢?

 

  目的是為了掩蓋現實?還是為了鼓勵更多男性擔起母親責任?如果有機會,父親會比母親做得更好?還是暗示沒有母親的世界更美好?或者,我們只是看到心理分析師卡倫‧荷妮(Karen Horney)所說的「子宮陰道羨妒」的糟糕範例?

 

《尖叫旅社》的人類媽媽被殺害,由吸血鬼爸爸將混血女兒扶養長大。

 

  1975年出版的《怎麼解讀唐老鴨》(How to Read Donald Duck)一書中,智利裔美國作家艾瑞爾‧多爾夫曼(Ariel Dorfman)和比利時社會學家阿曼德‧馬特拉特(Armand Mattelart)探討了「迪士尼沒有女性當媽媽」情節的隱憂。他們認為迪士尼不願呈現真實的母親角色,而是提供「被奴役或不重要的女性」,且與「生命本身的自然循環」毫無關聯的角色——如灰姑娘、睡美人、白雪公主。他們指出,在「自然母親」的位置上,迪士尼創造出一個「虛假的米老鼠媽媽」,它混合著「騎士的慷慨」和「公平競爭」的形象,把權威包裝成溫和愉快的模樣。因此,在缺少真實母親的背景下為新權威提供空間,由此產生新的「自然秩序」。換句話說,它們在通往社會壓迫的路上鋪滿了米老鼠。

 

  現代動畫電影中,米老鼠形象充斥在父親角色裡:他們寬宏大量、關心體貼,而且風趣幽默。鮑克瑟認為,雖然這種活潑的父親對多數孩子來說很迷人,但也讓「母親死去,父親幽默」的模式成為不可避免的規律。這不僅是子宮陰道羨妒,更是以米老鼠頂替母親位置,並為厭女文化打扮成可愛的模樣。

 

  你可能會反駁有幾部動畫電影存在活著的母親:你是說《玩具總動員》裡撫養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喔,就是那個一直把玩具送走的討厭鬼。《樂高玩電影》結尾不是也有一位母親嗎?沒錯,那個打斷父子親密時光,跑到地下室宣佈晚餐煮好的掃興傢伙。鮑克瑟寫道:「在這個完全由創作者掌控的媒介中,我們不斷得到同樣該死的世界:一個沒有母親的世界。這是動畫的終極願望嗎?母親這個角色真有那麼危險?」

 

 

參考報導:Atlan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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