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推測，肯亞人的腿平均較長和精壯或心臟與肌肉功能不同，但如果是英國白人運動員在全球田徑賽事表現優異時，人們並不會對他們做出這種臆測。這種運動能力具有種族差異的說法是偷懶的物種本質主義，裡頭摻雜著大量的種族歧視。

文｜Angela Saini

　　1981年，作家加文‧埃文斯（Gavin Evans）在辛巴威搭便車遇到一對說英語的夫婦，他們對他說：「非洲黑人的思維能力很有限，他們永遠不會發明任何東西。」埃文斯是在種族隔離制度的南非成長的白人，他在著作《皮膚深處》（Skin Deep）裡提到，他「讓人放心的雪白皮膚」使他體悟到其他白人每天受到「種族主義奶水餵養」的偏見想法。很多人以為他會跟這些人同流合汙，但他不僅沒有還決心透過寫作來對抗偏見。

　　埃文斯在書中剖析至今仍被用來為種族歧視辯護、可疑的偽科學論據。儘管史蒂芬‧傑伊‧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早在1981年（也就是將近40年前）撰寫《人類的錯誤量度》（The Mismeasure of Man）抨擊生物決定論，我們可能會覺得沒有必要屢屢重申這些種族歧視的理論。但是，今天的政治環境提醒我們，人類群體之間根深柢固、難以轉變的差異概念依然存在。

　　科學種族主義——試圖證明種族差異的存在與範圍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從生物學中剔除。今天，絕大部分的人類遺傳變異被視為個體差異，但在日常生活與區域文化的種族歧視持續存在，而在醫學、就業和官方統計數據方面採用「高加索人」的種族分類方式也屢見不鮮，進而導致人們對這個事實視而不見。

　　埃文斯聚焦在種族偏見的兩個主題上：體育和智力。他探討了肯亞馬拉松運動員在全球賽事獲得成功的事情，並推翻「基因決定各地區體育成就」的觀點。有些人推測，肯亞人的腿平均較長和精壯或心臟與肌肉功能不同，但埃文斯提到，若英國白人運動員在全球田徑賽事表現優異時，人們並不會對他們做出這種臆測。這種運動能力具有種族差異的說法是偷懶的物種本質主義，裡頭摻雜著大量的種族歧視。

　　在智力方面，埃文斯仔細分析了雙胞胎研究者羅伯特·普洛明（Robert Plomin）的研究，普洛明宣稱智商為高度遺傳特徵，而一些人將其解讀成「這代表群體之間存在遺傳差異」。埃文斯譴責美國心理學家經常將「不科學的假設披上偽科學的外衣」，相信智力測驗是一種嚴格可靠的智商衡量標準。但事實上，智商具有可塑性，埃文斯說：「如果你出身貧寒，那提高智商的最好方法之一，就是在嬰兒時期被有錢人收養，因為被富裕家庭收養的孩子智商平均高出12至18分。」研究表明，智力測驗至今仍無法真正反映出人類智能的複雜性與多樣性。

　　人類差異的科學寫作還有一個難題，一些學者（尤其是歐美學者）對自己之外的歷史、文化和環境知之甚少，但如果不理解其他地區的語言、政治、習俗、宗教和飲食所產生的微妙影響，便無法討論這些問題。因為語言、政治、習俗、宗教和飲食構成了許多人以為「種族差異」的絕大部分。太多通俗科學書籍將這些因素列為次要因素，仿佛掌握遺傳學知識便足以擊倒科學種族主義。埃文斯憑藉自身成長背景與地域文化的敏銳理解，避開了這些陷阱。

　　還有一些人沒有意識到內心深處固有的偏見，為了回答「為什麼人們是種族主義者」這個更大的問題，心理學家詹妮弗‧埃伯哈特（Jennifer Eberhardt）在2019年出版的《偏見》（Biased）提出了解釋。她指出刻板印象從人們年輕時便紮根在我們內心，以至於成年後要拋棄這些觀點需要長時間且有意識地努力。

　　當然還有偏見是刻意為之，出於仇恨與政治動機，但要揭穿它們並不總是那麼容易。科學種族主義為了在學術界站穩腳步，經常採取學術辯論的表達方式，他們大力呼籲更寬鬆的學術自由與意見多樣性，並抱怨主流科學家和媒體試圖壓迫他們。埃文斯點出了這種現象，他認為這些人嘗試用「殉道情結」來掩飾自己的歧視，利用殉道情結使別人認為他們才是最勇敢無畏、揭露真相且遵循科學途徑的「說真話者」。

　　此外，種族主義者並不是被科學證據說服才慢慢變成種族主義者，而是從一開始就深信「某些群體不如其他群體」這點。因此提出事實與種族主義者爭論只是一場沒有結果的遊戲，而按照他們所設定的條件與其辯論，也只會對他們更有利。

　　我們必須認清科學種族主義的面貌：它是將長期存在的歧視合理化的一種方式，以支持種族主義者所期望的特定社會願景，而一切都與權力有關。這也是為什麼審視歷史資料時，那些聲稱找到種族差異的理論往往品質很差的原因，種族主義者根本不在乎證據是否薄弱、理論是否低劣、邏輯是否有誤，因為他們只需要一點點科學知識來說服無知的人就夠了。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需要以科學論據來反駁科學領域的種族歧視。我們只能希望那些沒有意識到抱持錯誤種族觀點的人不會讀到這些書，從而不那麼容易被帶有政治目的的種族主義者操控。在這個受到極右政治與民族主義束縛的世界，我們必須時時警惕防止科學被濫用，並強化人類物種本質上的一致性。

原文出處：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