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看:《婚姻故事》

 

當現實戳破美好泡泡,雙方失去信任後只好比賽誰先毀約,而這不再忍耐傷害的過程讓雙方更認識彼此。

 

  在《婚姻故事》中,兩個有才華的人錯過最好的時間與空間,導致本來可以簡單解決的事情開始變得複雜且可怕。

 

  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由於改編自諾亞·波拜克的親身故事,所以視角明顯的是男方比較多。開頭是查理在描述,中間是查理在奔波,作為妮可作為的承受者,各種狀況突如其來。結尾是查理看到兒子在讀妮可寫的查理的優點,然後他的聲音取代了一開始只有我們聽見的,妮可在諮商中不願念出的聲音。經過整部片,他總算站到妮可的位置來看待自己。這部片是關於他如何在一種顛倒的情境下,如同妮可順著查理的意生活了那麼多年,站到妮可的位置體會一切。當然這種敘事角度有它的優勢,它可以讓我們不覺得查理是個爛人。因為片中一直說查理是爛人的是蘿拉‧鄧恩飾演的超嗆辣律師,從各種畫面上的提示都顯示出她驚人的能力。她第一次登場時就幾乎快頂到天花板,而她所坐位置的兩旁是天空,後面是結實的牆,作為一種立起來的大地。

 

  換言之她可以駕馭女人也可駕馭男人,她可以輕鬆穿梭兩方。連查理的兩任律師聽到女方律師是她都知道會很麻煩,怪不得蘿拉鄧恩可以得獎,因為她是配角,但氣場卻壓過兩位主角,可剛可柔的姿態令人印象深刻。她隨時都可以卸除自己的衣服來與人親近,因為她真正的武裝是她的內在。因此她作為妮可的律師可以隨時主導一切

 

  如果要說是什麼讓《婚姻故事》成為令人銘記的經典,你可以說兩位主角演技再創高峰,但是更令我讚賞的是兩人的聲音演技實在是太棒了。我看完柏格曼的《婚姻場景》兩次,但是記住雙方主角的聲音很困難。然而《婚姻故事》兩位的聲音都是一時之選,早在《雲端情人》就證明自己可以用聲音演戲的史嘉蕾·喬韓森當然不用說,亞當‧崔佛的聲音令人驚喜,他在一段吵架中可以由怒轉喜(嘲諷),再從喜轉為悲,這兩人在聲音上是絕配。史嘉蕾·喬韓森擁有渾厚的嗓音,她在本片全程短髮是個極好的決定。而聲音充滿磁性──強大的共振性讓他的聲音與史嘉蕾區分開來──的亞當崔佛,卻有一張多愁善感的文藝臉。就像《星戰七》他第一次拿下頭盔時有媒體曾說:「我們以為面具下是另一個滿懷深沈黑暗的黑武士二世,結果卻是亞當‧崔佛。」如同片中許多對稱且互補的元素一樣,作為主要元素的聲音起了領導性作用,於是使得本片開頭如此的有力又令人心碎。

 

  因為本來就不太愛彼此的平凡夫妻吵架沒什麼好看的,看曾經相愛過的神仙眷侶吵架才過癮,魯迅曾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看。」

 

  我要特別讚賞片中基於男方視角而產生的喜劇成分。你如果仔細回想片中過程,好笑的部分幾乎都在亞當崔佛這邊,而不在場的則是女性(換言之,如同蘿拉‧鄧恩所言,女方成了「不在場的上帝」)。從妮可的視角,理查什麼都會,但妮可不知道這是因為有她在後面支持他;而理查在妮可缺席的過程中不斷認真想把事情搞好,但總是出錯,從安全座椅到割傷自己的手再到不斷展示的兒子愛媽媽更多些,他努力想方設法完美事業與家庭,卻發現自己無法。

 

  婚姻是神聖的,婚姻也是偉大的,然而婚姻的神聖與偉大是建立在長期互相傷害與長期各自癒合間,婚姻看似把兩個個體變成一體,其實個體還是存在。因為婚姻永遠存在誰先走誰還在的問題,不論是身體上或是精神上。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而是愛情的馬桶,雙方是一起卡在馬桶壁上沒錯,但恐怖的不是會不會一起掉下去離開馬桶,而是誰會先放手讓你在對對方的失望中一起跌落馬桶。這就像是簽下德蘇互不侵犯條約(當時嘲諷德蘇的漫畫正是著畫希特勒與史達林結婚),但當現實戳破美好泡泡,雙方失去信任後只好比賽誰先毀約,而這不再忍耐傷害的過程讓雙方更認識彼此。

 

  電影最後,男方找到自己沒有的視角。女方找到自己沒有的生活。

 

 

 

 

電影資訊

《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Noah Baumbach,2019 [Netfl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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