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裔美國歷史學家莎拉‧阿布雷瓦婭‧史坦(Sarah Abrevaya Stein)寫書做研究時學到了一課,她說:「我發現一個被歷史遺忘的年輕猶太男性故事,這個故事讓我學到:無論是文化認同或家庭教育,都無法預測未來的行為。簡單來說,身份認同並非命中注定,我們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歷史浪潮下的犧牲品。」
維多‧哈森(Vital Hasson)生長在希臘的塞薩洛尼基(Thessaloniki,或稱Salonika),這座城市過去為猶太人占多數,是塞法迪猶太人(Sephardic Jewish)的文化首都。哈森出生於一個受教育的中產階級家庭,家族成員包括記者、作家、教育家和政治領袖。然而,哈森後來做出的惡行,卻與家族開明的價值觀背道而馳。
哈森日漸沉醉於民粹主義政權,自甘墮落選擇被暴力、虛偽與仇恨淹沒。他利用職權傷害弱者,連他的家人都看不過去,公開譴責其行徑。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哈森是全歐洲唯一一名因為與納粹勾結,最後被希臘政府審判與處決的猶太人。
哈森家族與居住在塞薩洛尼基的大多數塞法迪猶太人一樣,他們是15世紀被驅逐出伊比利半島的猶太人後裔,所說的語言為拉迪諾語(Ladino,又稱猶太-西班牙語)。五個世紀以來,他們將鄂圖曼帝國、東南歐與塞薩洛尼基視為家鄉。
1870年代與1890年代,當時塞薩洛尼基還是鄂圖曼帝國的領土,哈森的曾祖父首次將法語和拉迪諾語報紙引進塞薩洛尼基,為東南歐的猶太人記錄與塑造了現代化的經歷。
隨著時間演進,戰爭重新劃定了國土邊界,塞薩洛尼基居民從鄂圖曼人變成了希臘人。移民也把家族成員帶往世界各地,哈森的堂兄弟移居至英國、法國、西班牙、葡萄牙、印度和巴西,他自己也曾搬到巴勒斯坦一段時間,並於1933年回到家鄉。
接著,大戰爆發了,哈森從一個無名小卒轉變為惡名昭彰的叛徒。
1941年4月,德軍佔領塞薩洛尼基,哈森家族的四代人都住在這裡。兩年後,哈森不知為何當上了塞薩洛尼基的猶太警察局長。這個職位賦予他管轄超過200名手無寸鐵民眾的權力,這些民眾都是當地的猶太人。哈森的第一個舉動是自願成為抓捕猶太同胞的「賞金獵人」,這顯然超出他原本的職責範圍。
1943年5月,哈森在德國佔領的希臘與義大利佔領的希臘之間,大肆追捕逃難的塞法迪猶太人。雖然屢遭挫敗,但這也暗示他付出龐大心力,只為滿足當權者的指示。
當納粹在塞薩洛尼基建立猶太區(ghetto)後,哈森的邪惡也毫無保留的展現。從1943年3月到8月,所有猶太人都集中在「赫希男爵猶太區」(Baron Hirsch ghetto)。在此期間,納粹完成了對希臘猶太人的驅逐行動。
在猶太區被鐵絲網和哨塔包圍的木牆內,2000多名猶太婦女、男子和兒童被塞進593個房間裡,任由疾病和犯罪肆虐。
赫希男爵猶太區實際是由一名23歲的德國黨衛軍軍官管轄,但哈森似乎得到很大的自由與特權,他會在營區裡執行納粹的命令。哈森的惡行惡狀反覆出現在希臘語、希伯來語、拉迪諾語和英語倖存者的證詞裡,囂張行徑令人髮指。
據說,哈森經常乘坐馬車穿梭猶太區,使喚他的猶太同胞清掃街道。他穿著擦得光亮的靴子,趾高氣揚地在營區閒晃,並以佔領者的姿態隨意欺負同胞。他還勒索遭到囚禁的人,帶著一個打開的袋子在營區裡遊蕩,無論男女老少都必須上繳珠寶或金錢,而他私自認定的所有「年輕男性」都被強迫體力勞動。
倖存者布埃娜‧薩法蒂(Bouena Sarfatty)說:「他就像一隻剛從籠裡放出來、肆無忌憚的獅子。」
哈森對女孩和婦女特別殘酷,他強迫她們脫光衣服和剃掉頭髮,名義上是檢查藏在生殖器官裡的錢財,而實際上是強姦她們或脅迫她們與別人發生性關係。薩麗卡‧蓋特諾(Sarika Gategno)為了抵抗與哈森的兄弟迪諾(Dino)被迫結婚,她三個月只穿同一件衣服,除了煙酒以外什麼都不吃。
從1943年3月到8月,納粹督察共指派19列火車,分批把塞薩洛尼基的猶太人從猶太區附近的火車站載離,共計48533人。其中一列開往了貝爾根-貝爾森集中營;另外18列開往了奧斯維辛集中營。前往奧斯維辛的路途耗時5到8天的時間,幾乎所有被送到那裡的塞薩洛尼基猶太人,最後慘遭毒氣殺害。
1943年8月2日,塞薩洛尼基戰時的猶太領袖與猶太警察的家屬被送往貝爾根-貝爾森集中營,哈森的父親就在這班火車上,但他不願承認自己有這個兒子,公開與兒子斷絕關係,哈森依然留在塞薩洛尼基。
此時的塞薩洛尼基和整個希臘地區一樣,所有猶太人遭到納粹驅逐或送往集中營。同時,哈森則安排與妻子、女兒和懷孕的情人向東逃亡。在接下來數個月的逃亡時期,他好幾次被來自塞薩洛尼基、阿爾巴尼亞、義大利和埃及的猶太難民指認,並遭到盟軍逮捕,但混亂的戰事還在進行,因此哈森屢次逃脫與獲釋。
終於在1944年10月希臘解放後,英軍抓住了哈森,將他遣送回希臘受審。1946年夏天,轟動一時的判決還給了塞薩洛尼基與塞法迪猶太人公道,哈森被判處死刑並處決。
從美國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到以色列總理班傑明‧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無論哪個政治派別的猶太人都深信,猶太人應該從猶太傳統找尋啟發,才能解釋與推動個人的政治信念。但哈森的故事告訴我們,文化認同不一定能決定一個人的行為或命運。基於某些原因,哈森的名字不再受到討論,或許對猶太建國神話來說,這種無法以種族跟文化認同來解釋的叛徒,是太難以面對的真實。
原文出處:Conver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