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親人變成我們認不得的怪物:《家靈》

一對母女回鄉看很久沒見的奶奶,然而奶奶卻沒有在屋裡。 

 

  《家靈》的觀影體驗就像倒吃甘蔗,乍看是傳統的「回老家撞鬼事件」,但中段以後劇情開始隨片中的房子異變,結局更是饒富寓意。不是單純的嚇人作品,而是切身的哀傷描寫,是近期少數能做到讓受害者不只是受害者,加害人不只是加害人,完全展現導演想要說明的情境,卻並不是另一部令人厭煩的說教電影。

 

  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對母女回鄉看很久沒見的奶奶,然而奶奶卻沒有在屋裡。找到奶奶後,看似正常的奶奶,卻開始做出奇怪的舉動,甚至產生暴力的行為。她告訴前來拜訪的女兒與孫女,有東西一直想要進來,而久未回來探視母親的女兒,也因為來到這裡開始做起奇怪的夢。在夢裡,有一幢黑色老屋,老屋裡有一個枯瘦焦黑的無名屍體……

 

  雖然是外國的電影,看的時候卻有種很台灣的感覺,因為電影一開始就很像靈異事件「紅衣小女孩」裡,被魔神仔拐去山上數日的阿嬤。當然從科學的角度來看,這有很大機率是阿茲罕默症導致的,因為阿茲罕默症會讓人迷離在時空中,不知道自己在哪。《家靈》除了這點外,還把手部細微動作失能、規劃及執行熟悉事務失能、自我辨識失能、語言寫作失能、記憶能力失能、情緒控制能力失能等阿茲海默症的細節表現出來,飾演奶奶的羅賓‧內文(Robyn Nevin)對於這些症狀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其詮釋之精湛,就算什麼都不說都令人發寒。另一方面奶奶有時又會表現出極其正常的一面,因此當情緒激動喊著有東西要來偷走她的物品時,觀眾也不免同情她做出的各種恐怖過激行為。

 

  在奶奶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對記憶的執著與對過去消失的恐懼。當她失神咬著撕爛的照片,我們看到一種對死亡的根本恐懼。當認識的人都消失,毫無選擇的遺忘他們,並毫無選擇的走上被徹底的遺忘的命運,最終如老房子般腐朽崩壞,沒人聽見你粉身碎骨的嚎叫。一切都在無聲之中進行,異變無聲無息的來,無聲無息的把你從內而外的吞食、掏空。

 

生病的空巢老人與歸巢的女兒與孫女,兩組母女之間的關係形成了一種對比。

 

  但如果這只是一部「靈異現象謎底是阿茲海默」的電影,那麼我想那也只會是一部普通的電影。厲害的電影將我們習以為常的事物在同一概念下以不同的形式表現,以有趣的方式震懾我們的感官。本片的核心概念雖是阿茲海默症,但其呈現已經超出阿茲罕默症。充滿想像力的讓與奶奶長年廝守的,囤積大量古物的老房子變形扭曲成一個駭人的迷宮,在電影後半部將原本無法體會奶奶感受而只能感到恐怖與怪異的母女與觀眾帶入以房子為媒介,在具現化其精神世界的活體迷宮內哀號逃亡的狀態,於是這不只是關於他人症狀的恐懼,也是關於我們自身症狀的恐懼,是從他者到自身的過程。

 

  《大法師》之所以能成為經典恐怖片,不只在於其恐怖,也是在於片中人們的情感鋪陳,讓我們能認同裡頭的人有與我們一樣的情感,而非如衛生紙般擦完就扔掉的消耗品。同樣的《家靈》內,我們可以看到奶奶的孤獨與自尊、看到女兒的獨立與愧疚、看到孫女的純真與恐懼,三個女人間的互動產生了有意思的化學效應。生病的空巢老人與歸巢的女兒與孫女,兩組母女之間的關係形成了一種對比,呈現了傳統與現代的兩種母女關係,而在這場事件中作為主角的她們的心理變化也相當有趣,想轉身就走的人決定留下來,想留下來的人決定轉身就走。

 

  當家人變成我們認不得的怪物,我們該怎麼辦?

 

  電影試圖給出解答,說服我們的手法不是邏輯推演,也不是道德綁架,而是利用情感來讓人認同不可能發生的奇異狀態。電影結尾不只是在情節轉折上震撼,也不只是視聽體驗上震撼,而更多的是探求熟悉親人變成陌生怪物且沒有復原可能後,我們如何再度去親近他們、了解他們、呵護他們?尤其對於曾把自己捧在手心撫養長大的父母,我們又該從何面對他們無可避免的退化與衰老,退化成孩子甚至是野獸的精神狀態?我們的忍耐可以到哪裡?又應該到哪裡?當我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以致於這些長者們的未來作為我們未來的一種預示時,我們又該如何對待作為我們未來的他們?

 

 

電影資訊

家靈》(Relic)-Natalie Erika James,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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