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聖誕節要回老家探親，邀請身為孤兒的你一起參加，希望讓你愛上聖誕節。一同上路後你才發現她從沒跟家人提及過你，而她一家人基本上是那種「菁英模範家庭」，還有童年閨蜜以及帥氣前任都在等她。更糟糕的是你不是你，而是「妳」，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妳要怎麼突破堅硬的「菁英模範家庭」外殼，而不是被輾壓窒息而死呢？

 

　　聖誕節又快要到了，而想當然耳就會有「聖誕節電影」這種適合一家老小觀賞、重申聖誕精神的節目出現。畢竟這個被世界各地廣泛接受的節日本來就與家庭密不可分，詮釋與辯論何謂「真正的」家庭價值，並在結尾給觀眾一個大大擁抱，讓他們不致因為過於孤獨而成為社會問題，是這類電影的重要任務之一。

 

　　但是不論是作為聖誕節電影，或者「見岳父岳母」的電影，本片都有點不太一樣。

 

　　因為在《求婚好意外》裡，通過考驗取得認可的岳父岳母式難關根本就沒有對主角艾比浮現。岳父岳母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矮小金髮女子是他們未來的女婿或媳婦，而只知道她是女兒的「室友」，難關反而在於「假裝」，為了別讓女友在家人面前難堪，也為了避免破壞到女友父親的選舉，造訪女友家簡直就是讓艾比再體驗一次在櫃中的窘況。

 

　　於是聖誕節的暖她還沒體驗到，先體驗到了一鼻子的雪。女友爸爸對自己冷眼、女友媽媽對自己輕視、女友大姊處處打探、女友二姊人好但愛尬聊。而女友回來之後彷彿變了一個人，不只必須替父親處理多事情，又必須充當家庭門面到處社交，而且還陶醉的彷彿忘了她有自己這個女友，在自己的帥前男友還有家鄉朋友前沒完沒了的憶當年，對了還有大姊的兩個死小孩，不只對她愛理不理，還捉弄她讓她被當成賊……搞到最後她居然得跟女友高中前女友，那個被說「生活不檢點」被長輩們呼來喚去檢查怪病的女孩萊莉窩在一起。萊莉說出了女友哈珀過去的黑暗秘密，原來她這種模式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家庭與愛情之間，她總是選擇家庭。

 

　　電影鉅細靡遺的展示了艾比被冷落且每況愈下的種種生活細節，一件比一件更使人氣餒與憤怒。被擋在看似完美的大家庭外，還只能坐兒童座椅。有苦不能言，只能默默到角落發呆或者默默到街上吹風，還有比這個更致鬱的聖誕假期嗎？

 

　　克莉絲汀·史都華在告別當年大紅大紫得暮光系列後，和羅勃派汀森一樣都逐漸走上自己的道路。近年來星途越走越遠，戲路越走越廣，不只有數位名導例如伍迪艾倫、阿薩亞斯、李安垂青，在大眾片的類型經驗也是越來越豐富，比如《霹靂嬌娃》、《深海終結站》，此次《求婚好意外》更是結合她自身出櫃的第一手經驗，演出一個ＥＱ好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蕾絲邊，在這個本來應該是最美好的聖誕節，在陌生的地方，忍受最糟糕的地獄，包括女友家人有意無意的各種冷落與惡意，而她還沒有抓狂砸或摔東西，又或者是對女友大吼大叫，這應該是本片裡最大的聖誕奇蹟。

 

 

　　雖然類型不同，但觀影過程我一直想到《逃出絕命鎮》，同樣都是「跟著另一半回故鄉試圖取得對方家長認同」的那種電影，也同樣在過程中逐漸發現另一半與平時不同的另一面，只是在本片裡，造成一方焦慮的並非種族，而是性向。《求婚好意外》的同婚議題乍看過時，然而情境放在美國一些保守州仍然可以成立。對於溫和的保守主義者來說，相較於把家庭制度徹底消除的極端激進主張，讓同志也有權利建立家庭，可能還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可行選項。

 

　　電影後半段「全家一起出櫃」的轉折有點生硬，卻在情感上能讓人接受。這畢竟還是一部聖誕節電影，所以不能出現主角跟女友前女友同病相憐然後在一起，又或者是最終孤單一個人與男同志朋友一起回家這種劇情。就算過程充滿了刺，終究還是要有一個療癒的ＯＫ繃貼上，才能給觀眾一個安心的交代。

 

　　況且電影有一件很棒的事，那就是片中讓我流淚的兩場戲都是片中的配角演出的，分別是約翰在安慰傷心跑出房子的艾比所說的一席話，意思大略是這一切不是她的錯，甚至不能說是哈珀的錯，因為哈珀的父母營造了一個會讓孩子得偽裝自己才能爭奪父母愛的環境，與當初出櫃毫無困難的艾比不同，哈珀就像身為男同志的約翰一樣，必須要忍受出櫃後可能會失去父母的愛甚至被逐出房子的恐懼。而哈珀只是還沒準備好踏出那一步，也許永遠都不會踏出，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是艾比的錯，她已經仁至義盡了。

 

　　另一場則是二姊在姊妹向爸媽告白自己隱藏的秘密後，告訴大家自己沒有什麼秘密，但她仍然會支持姊姊與妹妹做自己，這個角色如同後來媽媽在房間裡對父親所說的，是非常可悲的，因為她早就被父母近乎放棄的無視了一輩子。以至於她不用像姊妹一樣爭奪父母的愛，更不用去承擔什麼責任。當然這也使得跟父母同住的她所有付出都被父母視為理所當然，如同她在跟父母們談起她的奇幻小說還有跟姊妹打招呼時，姊妹對她與父母對她都有一種客套的冷淡。對我來說她比女主艾比面臨的狀況還更慘，艾比只是來這裡五天被當外人，她卻是掛著家人的名稱卻被當外人當了一輩子，她又總是從這種被無視的處境中將自己偽裝成樂觀開朗甚至有點人來瘋的樣子，而艾比至少從未失去過父母的愛。

 

　　對我而言這兩場戲相當重要，因為這使得這兩個角色不再只是為片中提供紓解憂鬱氣氛的笑點，更是給他們這兩個配角提供了搞笑之外的層次，沒有誰比這兩個各種意義上的邊緣角色更懂得對愛與家庭的渴望。

 

　　現在過聖誕節在美國已經越來越不流行了，就某些激進左派的話，聖誕節是「迂腐」、「商業」、「殖民」、「霸權」（下略數萬字形容詞），他們可能更寧願去過光明節或者農曆新年還是其他少數民族等「弱勢文化節日」，因為他們認為反對聖誕節去過其他節日本身就是一種「寧靜的文化革命」，硬要說的話這當然是比較好的革命，至少比起大家都在古拉格得餓死或凍死還不能說領導人笑話好。

 

　　於是今天來看《求婚好意外》就特別有意思，因為片中男同志編輯與女同志主角的對話格外使人感到值得玩味。特別是當女主艾比在出發前往女友老家時，還跟男同志朋友約翰談論起她這次跟女友回鄉還要趁機求婚，約翰笑她是被父權保守家庭思想綁架，而且不認為婚姻除了給她們兩個更多痛苦外有什麼好處，但艾比拿著戒指，堅定的告訴約翰：

 

　　「但我要告訴所有人，她是我的愛人，只屬於我的。」

 

　　有些人認為婚姻是對愛情的綁架，愛就在一起不愛就分開，但是這種波希米亞的生活究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大多數人到某一個年齡總是會想要定下來，因為關節總是會痛，無論是跟另一個女人或者另一個男人，或許就像《愛在》三部曲的傑西說的一樣，他曾經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讓他成為獨當一面的男人，但後來他卻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讓他能看清楚周遭瞬即而逝的一切。無所愛的時候我們總希望世界快快改變，但有所愛的時候我們卻又希望世界停止下來，因為我們想抓住些什麼不被風帶走。

 

　　《求婚好意外》不只是一部關於女同志婚姻的聖誕電影，它一半殘酷一半溫馨的讓我們重新確認家庭的表象與本質，一半致鬱一半治癒的讓我們面對這個瞬息萬變的年代時多點耐心與勇氣。到了最後，誰與誰求婚，誰屬於誰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沒有勇氣為愛出櫃，將秘密攤開給所愛的人看，並且接受對方可能不會接受的可能性，因為愛不只是關於對方真實的感受，也是關於自己真實的感受。

 

 

 

電影資訊

《求婚好意外》（Happiest Season）─Clea DuVall，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