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名為男人的機器故障時:《Alice》

《巴黎應召日記》劇照。

 

  就跟許多關於女性意識覺醒的電影一樣,《巴黎應召日記》前提都在名為男性的機器故障。電影有個和諧的開頭,關於一個和諧的家庭,丈夫風趣貼心,妻子賢慧溫順。然而某天在某個夜晚之後,一切突然毀滅:突然出現的七、八萬歐元債務,突然消失的高管丈夫,愛麗絲焦頭爛額,試圖留住自己的房子和家庭,卻發現丈夫的祕密。

 

  愛麗絲想也想不到的是,自己的丈夫居然會嫖妓。嫖妓也就算了,居然還欠下七、八萬的債務;嫖到下體潰爛欠下七、八萬的債務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偷老婆的錢偷到老婆的房子要被銀行抵押;偷老婆的錢偷到老婆的房子要被銀行抵押就算了,關鍵時刻居然手機關機人消失,玩起縮頭烏龜的遊戲而不來一起面對。於是家庭與財務的負擔一口氣落到她的身上,她又要照顧小孩又要處理債務,在銀行主管面前她幾乎快哭了出來,才換得勉強的債務延期。

 

  然而她的時間不多了,丈夫欠下的債務太多,而她的薪水太少,孤軍奮戰的她簡直分身乏術。

 

  其實,故障具有前兆,在丈夫消失的前一晚,在愛麗絲也在場的朋友聚會上,愛麗絲提到丈夫一直嚷嚷著說要寫的小說隔了好幾年也才寫了序章,這時原本完美的丈夫就有些許面露尷尬,彷彿什麼不得人的祕密被發現一樣。一切並非由此開始,然而愛麗絲的這一番話,卻是壓垮丈夫脆弱尊嚴的最後一根稻草,刺穿了他在此之前還可以勉強維持的表皮,暴露出妻子不認識的這一面,這一面如沼澤般無窮無盡的軟爛,什麼都支撐不起來而只能夠將東西拖入吞噬。

 

  在這種關鍵時刻,愛麗絲循線打回去,一路追蹤到丈夫所消費的「伴遊公司」,甚至為了查清真相,不惜假裝要去面試應徵以取得更多資訊。

 

  結果不面試應徵就罷,透過一名好心的年輕女孩的幫助,她踏進了這個產業,竟發現在這裡為娼居然比為妻更快樂。她發現這個娼,是昌盛的昌,這個妻,是淒慘的淒。身為妻子,所有她做的一切都被當成義務,無法兌現為應有的權利以及家庭之外的貨幣;身為娼妓,所有她做的一切都被當成服務,可以兌現為應有的報酬以及家庭之外的貨幣。愛麗絲從恐懼這門行業到為自己的第一次上工毫無感覺,她竟發現,原來自由如此簡單。

 

  為何自己沒有絲毫愧疚,進一步的開始思考,為何她應該要愧疚?丈夫嫖妓有愧疚嗎?丟下問題有愧疚嗎?而她作為娼妓以解決問題又有什麼好愧疚的呢?

 

《巴黎應召日記》劇照。

 

  當丈夫好不容易回來,卻像沒事一樣說自己只是去避避風頭,理由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妻子」,他卻沒有想過自己的潛台詞是「所以把問題留給妻子解決」,並在發現妻子去為娼時,開始義證嚴詞又輕聲細語的要求她別去,甚至還企圖強暴自己的妻子以滿足「反正妳都要去賣,為何就是不給我,我可是妳的丈夫」的可笑邏輯。他好手好腳,腎臟也還有兩顆,半點錢都沒有帶回來,卻可以雙手叉腰試圖奪回自己的家中指揮權。

 

  他憑什麼?就憑他胯下那個造成問題的生殖器?就值得永遠坐在「一家之主」的王座上,而罔顧他逃避責任的事實?

 

  愛麗絲笑了,對於丈夫的幼稚她只能嘲笑,因為丈夫求索原諒的態度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然而何須原諒?包容的母性是要留給小孩,而不是要留給男人的,因為小孩一無所知且無罪,男人一無所知卻有罪。因為他是父親卻沒有父親的擔當,如果一家之主如此無能,就該扯下他的冠冕將其斬首遊街,如同每個沒屁股卻佔茅坑的國王一樣。

 

  男性恐懼女性發現兩個事實,女性比男性更有市場價值,還有藉著前述的事實女性可以脫離男性生活。在商言商之外無所掛勾,如同你每天都會去商店買東西,但你卻不會說作為商店店員的某人參與了你的生活一樣。如果作為「妻子」沒有比作為「女性」得到更高的尊重與快樂,女性何苦捨棄自由成為「妻子」?如同當男性連責任都背負不起,又憑什麼擁有成為父親的自由?

 

  當男性嚷嚷著女性應該聽他們話語生活,因為他們是「夫妻」,男性或許更該思考的是,他們除了性別之外,還有更多值得女性繼續書寫「夫妻」而非「妻夫」的理由嗎?當愛麗絲向自己的母親求助時,母親居然說自己的丈夫是好丈夫,她應該反省自己是否有沒做好的地方,並且拒絕她帶小孩到她那邊住。真正提供幫助的反而是那些以仲介身份登場的「母親」們,她們從不對愛麗絲說教,從不假裝自己了解愛麗絲的處境,而只是給愛麗絲解決眼前問題的機會。

 

  而在這個機會裡男人只是顧客而不會是什麼幫手。

 

《巴黎應召日記》劇照。

 

  電影本身全程以一種去肉慾的形式清澈化了嫖妓的行為,毫無煽情也毫無激情,倒像是一連串的照表操課,倒讓我們更看清嫖妓的本質其實是一種男性對自我掌控能力的溫習與修補,而女性是知情的配合者。然而配合者卻不只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具懂得男性要什麼的屍體,有一定的流程有一定的步驟要去遵守,如何以步驟召喚男人的情慾,誇飾自己的反應給能力不足的男人看,讓他們在社會以外的地方重拾自己脆弱渺小的尊嚴。

 

  但這些嫖客比女主老公更好的是,他們都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在消費,而不會混同商業行為與情感交流,他們會要求愛麗絲在工作時扮演一些角色、做一些事情,但時間一到愛麗絲便恢復自由之身。你看不到公司對女性的剝削,因為高抽成不能算是剝削,違背妳意願強迫妳勞動才是剝削。電影也描述了女主與年輕但在這產業待更久的朋友討論如何找到更好的仲介獲得更好的報酬,在這個從事性產業可以自由的前提是,仲介一開始就跟你說清楚講明白妳可以獲得多少報酬,不要就拉倒自己找客人。

 

  於是整部電影從女主房子與家庭的危機,悄悄轉換到到底什麼值得追求的討論上,勞動帶來的金錢(前提是她們的報酬不被特定人物奪走,而在與公司分潤後確實進她們口袋)使她們從先前被禁錮的環境裡解放出來,卻也逐漸將她們推入另一種禁錮。至此電影逐漸推進議題,從修復家庭到探索女性內心深處真正的慾望,並一路導向結局。本片的結局是那種不能爆雷的結局,乍看超展開且背離一開始女主的目標,但當我們思考女主的追求其實向來都是自由時一切就都合理了。

 

 

電影資訊

《巴黎應召日記》(Alice)-Josephine Mackerras,2021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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