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林區的爸爸曾勸諫兒子別生小孩?拉斯馮提爾的家人們從沒喜歡過他的電影?阿薩亞斯從沒想過當個導演?神童多藍一開始曾被嗆沒才華?米歇爾歐斯洛為了捍衛裸體差點搞到破產?《大師之前》邀請五位名導,讓這些被收進教科書的名導,回顧他們蜚聲國際的那部作品是怎麼來的,還有是什麼推動著他們拍電影,當然還有各種八卦。
最近在想映電影院上架的《大師之前》,反過來從作品來探討大師們受了什麼藝術、文化,最重要的是人生的影響而成。尼采《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在進入個人思想的介紹前,首先是進行該人生存的時代之簡介,並佐以該人生平一些軼事,才開始講述其思想,因為思想是一個人生命的果實,無論看來有多客觀,都會帶有個人色彩,在藝術而言,即便仿造真品的贗品,都會被仿作者有意無意的留下個人徵記。
所以當我們看到大衛林區(David Lynch)談《橡皮頭》時,他所處背景就是個有車床間的工作室,而他則是個十足的工匠人,自承在學校的最後四年都是虛度,反而在實際的各種操作中學習到更多具體的知識。儘管知識分子,尤其是那些搞精神分析的是如此厚愛大衛林區,但大衛林區與他那時髦的髮型還有怪異的影像,還有他言談激動時抖動的像被冷風吹動的夜半樹枝似的雙手相反,有著極其樸實的一面。
當然在片中你也能看到他作為藝術家自戀與驕傲的一面,不論是談到橡皮頭在午夜電影院的招牌上停留數年,進入當地有看過電影或沒看過電影的人的集體潛意識的神情,尤其是當他談到當年庫伯力克告訴他的朋友,自己近期最愛的一部電影是《橡皮頭》時,大衛林區說:
「我在那時發現了庫伯力克的聰明與厲害」
那時是1977,庫伯力克已是一代名導,早有許多經典作品,當然這時他還沒開拍他唯一一部恐怖片《鬼店》,不知道大衛林區有沒有也影響到庫伯力克?
與其他人完全不同,你完全看不到大衛林區談到誰影響了自己的《橡皮頭》,或者是自己崇拜哪個或者向哪個導演學習,可能《在夢中》裡會寫?
總之大衛林區,這個掌控一個世界與另個世界大門的魔法師,總是探尋著生活中的不尋常縫隙,如同他批評當代電影「很快,但沒有深度,過目即忘」一般,他總是沉迷於探索各種時髦又古怪的世界,或許如他所言,那裡並非夢魘,而是樂園:
「我想生活在《橡皮頭》的世界。」
不過說到自戀,大衛林區可遠遠比不過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這位丹麥鬼才,對他而言,電影是消除恐懼的治療,所以他說當他不再恐懼的時候,他就不再拍電影,某種程度他是自虐狂,透過他告訴我們的他母親與他的小故事,以及他的感受,我們可以知道,拉斯馮提爾之所以為拉斯馮提爾,正是因為他這種自虐性格,比起自由,他更愛不自由,不自由讓他可以施力,然後去突破限制,而這過程的痛苦對他而言比自由的空虛更好。
而《犯罪份子》作為他的第一部作品,無疑的就反應了他最深層的恐懼,那是關於身分的恐懼,這不是什麼新聞,對拉斯馮提爾這樣敏感的人而言,對自我的探索總是最重要的,這就是為什麼拉斯馮提爾的角色總是充滿著對於「我」的追尋,而那些將自我放在第二位,關注他人為第一的則會被他玩弄命運與恥笑,拉斯馮提爾比他的笑聲還狡詐。
不過在學電影來說,拉斯馮提爾是個誠實的人,提到自己受到哪些導演影響時,我們可以發現這個在呈現社會題材總是叛逆且任性的人,對於德萊葉、英格瑪柏格曼、奧森威爾斯、塔可夫斯基等大導演的情感竟如此綿密,模仿竟如此忠誠,彷彿像是個乖學生,而且自豪的告訴我們他的作品哪些成分是出自於他們。
有趣的是,他還告訴大家他其實是《印度之歌》的頭號粉絲,這可真令人驚訝,這個總愛控制一切,且自比庫伯力克的男人,居然喜歡莒哈絲?
他說:「他們就像是我的家人」
於是一種超越學習,而是如血親般融入其作品的親密關係被他揭示出來,而與此相反的是,自己家人對自己電影的否定,無論是他覺得自己父母若在世絕對不會喜歡自己的作品,或者是他哥哥總是嘗試看他的電影,但最後總是難以給出好評價。
這就是拉斯馮提爾,一個有懼高症卻喜歡待在天空的自虐狂。
現在,讓我們飛回地面,奧利維耶‧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他曾在經典法國雜誌《電影筆記》上寫了多篇關於台灣、香港電影的文章,例如著名的《台灣電影的新事物──來自臺灣的報導》、《侯孝賢肖像畫》、《許鞍華專訪》……他說起自己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雖然父親賈克黑密(Jacques Rémy)是業界編劇,而他也因為父親晚年生病擔任他的秘書而開始學編劇,但他卻發現自己並不怎麼喜歡這項工作,如同那些上街抗議的年輕人一樣,知道自己不要什麼,卻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於是《失序狀態》的雛形就開始在他心中生成,而這部電影的背景就像阿薩亞斯接受訪談時的背景一樣,是樂器所引起的一連串災難,關於一群搖滾樂成員想偷樂器結果不小心殺了老闆的故事。
「對我來說,電影是一種可以讓事物起死回生的方式。」
那是個粉碎的年代,是一個一切重頭再來的年代,對阿薩亞斯而言,正如《失序狀態》一樣,是一個可以自由嘗試的年代。
《失序狀態》的嘗試,讓阿薩亞斯越來越知道自己要什麼,他要自己的電影為演員而存在,尤其是女演員,他說自己在拍電影的時候越來越懂得柏格曼的心情是怎麼樣,對他而言女性是一種神祕的象徵,將他置入某種難以言說,無可自拔的狀態,所以他渴望找到更多類似的東西,將自己投身未知之中,這也是為什麼他對台灣、香港等華語電影情有獨鍾,他享受著這些未知衝擊著他的已知,如同刻意挑選氣質相反的演原來衝擊自己書寫的角色,他享受這之中的衝突,如同他作為藝術電影雜誌影評人,卻對那些美國類型片亦有好感,因為這些類型片比起同時代的其他藝術,更能親近觀眾。
阿薩亞斯即便有著一頭白髮,但他的言談間卻充滿青春。
說到青春,討人喜愛的札維耶多藍(Xavier Dolan)應該是最接近我們這些一般影迷的,畢竟這傢伙先是說自己拍電影沒有什麼偉大的動機或者是理念,而是為了滿足自我表達的慾望,然後又說自己小時候都在看些「兒童電影」、青少年影集,而且沒人帶他去電影院看「藝術電影」所以多藍說自己長大之後像是要彌補一般瘋狂的看電影。
「我總覺得自己不是個真的編劇與導演。」
聽起來就像是個努力補課的後段班學生的勵志故事。不過,他所謂的「長大之後」是15歲之後,而在他揭露自己在拍電影前就曾是童星,並在多年的工作下存下了自己後來第一部片的拍攝金,我們就更清楚他並非如他所宣稱的「一般人」,而身為童星的早熟還有寄宿學校的生活為他未來的作品積累了養分。
講話像機關槍的他就是個電影界的莫札特,如同他為人所知的總是在這個高度分工的電影製作時代,高度參與自己電影的各項工作,以致於他無可質疑的是個「作者」,而且還是個持續自覺的避開自己上部電影語法,盡可能避免自我重複的作者。
不過雖然是電影界的莫札特,在那部震驚影壇的《聽媽媽的話》問世之前,他仍然吃了不少閉門羹,不論是身邊的人對他高度私密的個人故事改編的劇本不看好,甚至電影拍到一半發行商看畫面還覺得電影太慢,然而他還是沒有放棄向這個世界證明他能行,採取一切措施完成自己的作品。「最重要的是熱情,是熱情讓我們去做、去體驗,就像來日無多的人熱愛生命那樣。」
有別於窗外的雪白,多藍的話語熱情如火,他仍在成長,然而有些東西對他而言始終不變。
至於雪白的米修歐斯洛(Michel Ocelot)跟前面幾位比起來,有點像是不小心被混進來的,不是說他的《嘰哩咕與女巫》不夠格,而是說在《嘰哩咕與女巫》之前,他就已經獲得過「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動畫短片」、「第八屆凱撒獎最佳動畫短片」還有各種肯定,可以說在他正式以《嘰哩咕與女巫》面世前,他就已經在業界有所成。
他話語輕柔,節奏和緩,時不時帶著慈祥的微笑,還有和煦的目光,就像是圖書館裡你會看到的默默讀書的老人一般,可能翻動書頁都會吃力,然而他卻是享譽全球,一個來自舊世代,用手「做動畫」的男人,他說自己享受做動畫的過程,無論是摺紙、撕紙、燒紙、打洞、剪紙……
「我可以示範給你看。」
「一次一點點,一次一點點,我喜歡這種苦行僧似的工作方式。」
「我們做的很簡單。」
「我們也做不了迪士尼那種複雜的動畫。」
在非洲念小學的他,渴望做一部與主流動畫不同,既充滿生命力,也有自己文化脈絡,故一點都不媚俗的動畫,就從他的非洲印象以及相關資料,包括亨利盧梭的畫開始建構。
「《嘰哩咕與女巫》向世界證明,這個世界不是只有迪士尼動畫和搞笑動畫。」
他堅定而自豪的說,在美學的堅持上,《嘰哩咕與女巫》拒絕了那些速成的劇情公式,也拒絕了非洲傳統故事裡勇士殺死女巫的劇情,並且拒絕了周遭的人叫他給劇中非洲婦女畫上胸罩遮蔽乳房的要求,你很難想像這樣一個說話不帶驚嘆號的人可以對自己的美學堅持到這種程度。
「如果我不拍了,好幾位製作人會破產,我自己也是。」
「而且也會證明那些人說對了。」
我想《嘰哩咕與女巫》也證明了身為藝術家的義務,就是堅持自己的美學,直到世界看見你眼中的美景。五位風格迥異的電影名導,一樣具啟發性的夫子自道,等著你來上課。
迷你影集資訊
《大師之前:大衛林區、拉斯馮提爾、奧利維耶阿薩亞斯、札維耶多、米修歐斯洛》─想映電影院 [線上串流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