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成功的男人不會讓妻子出去拋頭露面工作」,這個句子聽起來像是天經地義,我們似乎以為在女性主義者抗爭要工作權之前,數千年來都是丈夫負責全家的經濟來源。但其實不僅在工業革命之前,除了少數貴族婦女之外,幾乎絕大多數已婚女性都要協助務農、紡織跟繁重家務,根據澳洲研究,20世紀以來女性可以不用在家事育兒之外額外賺取家庭第二份收入的時間只有約莫20年。
當今的澳洲父親被認為比過去幾代因為賺錢養家而缺席孩子童年的父親更「親力親為」,更多地參與孩子的生活。然而,澳洲對1919年至2019年父親身份的研究發現,儘管男性的家庭角色發生了變化,但根深蒂固的社會與文化力量仍然讓他們無法成為多數人希望成為的那種父親。
研究調查了來自不同背景的父親的口述採訪,以及包括信件、日記與政府檔案等資料來源,目的是更瞭解過去100年間的父親經驗。結果發現,影響澳洲父親身份的關鍵因素是「有償工作的要求」與「養家活口角色的持久力」,即使父親在不是唯一賺錢的人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1907年,具里程碑意義的法院判決《收割機判決》(Harvester Judgement)確立了男性的基本工資應該要能養活妻子與三個孩子的原則,直到1970年代以前,該判決一直是澳洲制定最低工資的基礎。
男性養家活口的假設不僅影響了一個國家的薪資結構,還影響了福利與稅收政策,結果就是「父親負責工作,母親待在家照顧孩子」的模式成為了合理的經濟考量,並確立了家庭角色的性別分工持續了數代人。
然而,經濟大蕭條時期許多父親無法養家,1924年出生在維多利亞省鄉村的傑佛瑞‧魯格斯(Geoffrey Ruggles)在一次口述採訪中回憶,當時他的退伍父親失去了工作,母親只好去幫別人洗衣服。
失業與恥辱加劇了夫妻不和,也破壞了魯格斯與父親的關係,但他在身為海軍軍官的叔叔身上找到了替代的父親形象,他說:「(我叔叔)很有魅力,他是一個外向、開朗、快樂的人,跟我的父親形成鮮明對比,他只是個沒用的人。湯姆叔叔是很好的夥伴,他給予我工具,開導我做事情,並培養了創新的想法——做我想做的事情。」
在大蕭條時期度過艱困童年的兒子們長大後,往往決心要當自己家庭的「好養家者」,這些男人造就了典型的1950年代父親形象:開著霍頓汽車奔波養家,對比於典型的1950年代家庭主婦。
這些刻板印象並非完全錯誤。儘管父親負責養家通常被視為歷史常態,但其實這種家庭安排只在1950年代初到1970年代得以實現,這也是澳洲歷史上「受薪家庭能單靠一份薪水維持生計」的唯一一段時期。
到了1970年代中期,由於經濟衰退、去工業化與臨時工的勞動力破壞了(男性)「終身就業」的經濟保障。與此同時,女性主義和同工同酬對男性養家者的傳統觀念提出了新的挑戰。
歷史總是不斷重演。二戰後負責養家的父親的兒子們也想做些跟父親不同的事。1956年出生於墨爾本的彼得在口述採訪中回憶說:「在1970年代,大約我十幾歲的時候,我認識的大部分男孩都跟父親關係很糟。我認為這種現象很常見,很多父親經歷了戰爭,在回到家鄉後,他們的任務就是傳宗接代,為家庭建立經濟基礎,所以他們長時間工作跟孩子並不親密。我們跟母親的相處很好,但父親彷彿是一個非常遙遠的人,這跟今天的情況很不一樣。」
1970年代中期席捲澳洲的社會、文化和經濟變革為父親身份帶來新的機遇與期望,女性主義和越來越多的就業婦女挑戰了傳統的家庭性別角色,並促使1980年代盛行的「新好男人」觀念出現。這一代的父親更可能在孩子出生時在場陪伴,並在身體和情感上都「參與其中」。一些人認為,這些變化的必然結果是雙重照顧者的家庭生活模式,而在這樣的模式裡,母親與父親的養育角色變得更為平等。
然而,當今的父親還是發現工作仍然是「成為積極且投入家庭的父親」的重大障礙。自1990年代中期以來,最常見的家庭分工是「改良版養家者」模式:母親通常會在生完孩子後重返職場,但通常都是兼職工作,而全職的父親則是主要的經濟來源。
儘管父親照顧孩子的時間比過去稍微多,但調查證實女性花在照顧孩子上的時間仍比男性還多。家務與家庭管理的無償勞動主要還是由母親承擔,父親只是「從旁協助」的輔助角色。
在1990年代末與21世紀初受訪的父親們表示,他們希望更多參與家庭生活,但他們必須從事全職工作,限縮了陪伴孩子成長的時間與機會。許多人談到在工作與家庭中努力達到期望與平衡的壓力,還有一些人覺得被自己的家庭排除在外。
1950年代中期出生在維多利亞省的彼得回憶說:「我的工作時間或許比較長,很多家務都留給了妻子去做……即使在週末,我發現如果孩子可以選擇跟誰度過,他們往往會選擇我的妻子。我經常覺得非常痛苦。我從來沒辦法在七點半以前回家。因為我的家庭責任就是賺錢,我唯一能幫忙家務的時間只有在週末陪伴孩子。」
能夠多陪伴孩子的父親往往不是典型家庭裡的父親,包括單親爸爸和家庭主夫。而與異性戀家庭的父親相比,有養育孩子的男同性戀家庭比較不會疏離孩子的日常照顧,或許一部分原因是他們不受男性與女性的傳統家庭角色的「性別包袱」影響。
澳洲(乃至全世界)的父親們都面臨一個悖論:他們被期望成為更親力親為的父親,然而他們的工作(包括獲得與接受育嬰假與時間彈性的工作)幾乎沒有根本上的變化。家庭安排的性別角色也幾乎沒有改變:不可否認的是,許多父親都樂於接受這樣的現況。
大部分的父親工時依然很長,許多人擔心他們身為忙碌父親的閒暇時間太少。現在的父親心裡可能不覺得養家活口是他們存在的唯一理由,但這樣的模式至今還沒有「變成歷史」。
原文出處:Conver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