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美國婦女參政運動先驅夏綠蒂・柏金斯・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提出了一個相當前衛的觀點：全女性社會的概念。

　　她所撰寫的女性烏托邦諷刺小說《她鄉》（Herland），最初是以連載的方式刊登在她一手創辦的《先鋒》（The Forerunner）雜誌上。1979年，倫敦婦女出版社（The Women’s Press Ltd）首次出版了《她鄉》全文。若不是因為女性主義出版商的遠見，《她鄉》可能還會再被擱置數十年。

　　《她鄉》講述三位男性探險家在旅行期間行經一個類似南美洲的荒野地帶，接著闖入女人國的遭遇。故事由三位探險家之一的社會學家凡迪克・詹寧斯（Vandyck Jennings）來講述，另外兩人分別是為這趟旅行提供資金的富豪泰瑞・尼克爾森（Terry O. Nicholson）與醫生傑夫・馬格瑞夫（Jeff Margrave）。

　　當嚮導告訴三人關於「女人國」（一個完全沒有男人且與世隔絕的國家）的情況時，他們熱切地想去一探究竟；而泰瑞的目標則是成為「女士王國的國王」。他們乘坐一架小型飛機進入地圖上的森林區域，接著降落在一塊「完全看不見內部」的寬闊岩石上方。泰瑞說：「他們才不會馬上發現。」然而，女人國的居民其實已經走出家門，親眼看著他們飛過來：這是作者巧妙的隱喻，暗示男人們經常低估女人所擁有的智慧。

　　男人們帶著武器，在危險未知的土地上探險，他們滿懷熱情，期望來一場刺激緊張的冒險。他們心裡想著要避開那些肯定藏在某處的「其他男人」，因為他們在低空飛行時看見過嬰兒與孩子。但事實是，女人國裡確實完全沒有男人，但沒有男人該如何繁衍後代，而且還維持了兩千年呢？這段解釋出現在小說的三分之一處，其中一章專門講解了女人國的歷史。

　　一群女性逃離了後宮的奴役，「除了一群歇斯底里的女孩與年長的女奴隸，沒有女人繼續留在美麗的高地花園」，逃出來的女人在接下來的十年共同生活著：「她們越來越強壯、越來越聰明、越來越依賴彼此，然後奇蹟發生了——其中一名年輕女子生下了一個孩子。當然，她們都覺得肯定有男人躲在某個地方，但她們怎麼找都找不到。隨後，她們把這個奇蹟解釋為諸神所賜予的禮物，並將這位母親安置在麥雅神廟（Temple of Maaia，她們供奉的母親女神）內嚴密監視。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位神奇女子接著生下一個又一個的孩子，而且五個孩子全都是女孩。」

　　三名男子輕率地闖進女人國後隨即被抓住，並在年長女性的監視下（他們輕蔑地稱其為「上校」）關押在「堡壘」裡六個月，以避免他們接觸其他年輕女性。他們跟所有女人國居民一樣，穿著相同的束腰外衣，學習當地語言，並被問及自己國家女性的生活情況。他們表明「最貧窮的女性被迫進入勞動力市場」，三分之二的女性「被愛戴、被尊重、留在家裡顧孩子」，而出於「自然法則」最貧窮的女性擁有最多的孩子。

　　這些男人想在鬆散的監視下「逃離」，但很快地就跟他們到達時在樹上遇見的三位年輕女性建立了關係：阿利瑪（Alima）、塞利斯（Celis）與艾拉多爾（Ellador）。在小說的結尾，傑夫被「徹底的她鄉化」，他準備跟塞利斯共同生活在這塊女性烏托邦；敘事者凡迪克也與艾拉多爾結婚，對女人國的社會觀察導致他的思想有所轉變（兩人的故事是1916年續集《與她在我們的土地》（With Her in Ourland）的主軸）。而富裕且厭女、滿腦子傲慢與偏見的泰瑞的父權思想則十分頑固，他因為想要「征服、駕馭」而虐待阿利瑪，最後被送上法庭並驅逐出女人國。

　　柏金斯・吉爾曼在寫作時刻意模仿了權威的父權態度，這樣的語氣很明顯是一種反諷。《她鄉》是一部黑色喜劇，諷刺了男性角色與1915年的女性所面臨的不平等，尤其是工作與經濟上的劣勢。

　　女性主導社會的概念起源於古希臘，荷馬在《伊里亞德》（Iliad）裡描繪了亞馬遜女戰士的故事，像是英勇善戰的亞馬遜女王彭忒西勒亞（Penthesilea）支援特洛伊與希臘的戰鬥，但她們通常被描繪為屈服於阿基里斯和忒修斯的劍或魅力之下。此後，歷代作家們也在藝術與文學等諸多領域重塑了亞馬遜女戰士的形象。《她鄉》似乎也帶有向亞馬遜女戰士致敬的意味：希臘神話裡的亞馬遜女戰士居住在遙遠的「世界邊緣」；女人國也位於一個跟亞馬遜很相似的地區。由於女人國的地理位置為森林茂密的三角地帶，柏金斯・吉爾曼或許也有意以此來象徵女性身軀。

　　在柏金斯・吉爾曼所處的時代，她對女性的公共角色、男性對女性的普遍態度，以及家庭結構的觀點都屬於基進的女性主義者。然而，《她鄉》並不是她第一部採用這種思想的作品。

　　柏金斯・吉爾曼最著名的作品莫屬1892年出版的《黃色壁紙》（The Yellow Wallpaper），講述一名被鎖在自家樓上的女子，被丈夫（也是她的醫生）照顧的短篇故事。丈夫以「休息療法」來治療她的精神狀況，這種療法通常用於治療我們現在所稱的產後憂鬱症（柏金斯・吉爾曼有三年的時間也受產後憂鬱症困擾），休息療法限制一切包括閱讀與寫作在內的活動，而且只能躺在床上休養。

　　《黃色壁紙》讀起來令人不安與揪心，它揭露了醫療專業人士對女性的不當治療，並以細節描繪了女性陷入瘋狂的過程。柏金斯・吉爾曼自己的醫生塞拉斯・威爾・米契（Silas Weir Mitchell）在讀完這部小說後，便從此放棄了休息療法。

　　《她鄉》批判了社會經濟體系藉由限制教育、經濟獨立與生活選擇，進而限制美國（與其他國家）的女性。作為一部小說，儘管讀起來像是受意識形態所驅動，是女性權利的載體，但它還是非常有趣。它的諷刺仍然強而有力，但難過的是許多問題至今也依然存在。

原文出處：Conver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