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有三十萬貓狗的城市會長怎樣？《浪浪伊斯坦堡》給我們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景觀，在伊斯坦堡這裡隨處可見浪貓與浪狗四散而居，這是2004年土耳其頒佈《動物保護法》後產生的奇觀，人類不得捕捉與宰殺流浪貓狗，僅能施以TNR（捕捉、絕育、釋放）。時間久了，人們逐漸接受這些貓狗是城市的一部分，於是才有這部電影。

 

　　當然在這座城市裡狗比貓更有人權，這點從片中一個狗發現貓開始進行追逐的畫面可以看出。雖同樣受保護，但狗卻能輕易將貓嚇跑，甚至把貓嚇到爬樹。

 

　　一般來說要跟拍動物向來都不太容易，因為動物時常會對人保有警戒心，然而在本片裡，攝影機卻可以貼流浪狗貼得很近，讓觀眾可以看到狗那時而微笑，時而憂國憂民的表情。這部片就是可以讓你如此貼近這些狗狗，而不會聞到任何異味，如同你會看到人們看到流浪狗經過就會上去摸一把，而不怕手被啃掉或被感染皮膚病。這是因為土耳其編列了大量預算在保護貓狗健康，據說從2009至2018年，官方已經花了六百萬美金，當然這還不足以保持這些動物在此地快樂生存，民眾觀念的改變與幫助才是主因。

 

　　片中你可以看到人們對待這些動物大多善意，甚至狗睡在店家門口讓生意開不了業，店家也是像是跟牠說話一樣，客氣地請牠離開去別的地方。

 

 

　　除了一對似乎是外來的中國女子，其中一位對著靠近的流浪狗飆罵髒話，因為狗狗隨意大小便，而中國如我們所知是嚴厲反對人隨地大小便的。與此相反，對於這樣隨地大小便的狗狗們，當地人的態度是友善的。

 

　　「我們的宗教告訴我們要愛護牠們。」

 

　　電影沒說的是，土耳其政府當然不是錢太多所以愛護起貓狗，而是因為土耳其有著想要加入「進步」歐盟的夢想，歐盟這種陽光普照的地方，自然受不了不愛護動物的「退步」國家加入。於是土耳其便試圖透過愛護流浪動物來說服歐盟，他們真的很文明。近來甚至以「不再讓難民隨意從土耳其進入歐盟」為代價，試圖說服歐盟別那麼專注在他們不是太理想的人權記錄，比如那些新聞自由或者女性權益的小事。

 

　　有趣的是，就在2021年，土耳其退出了伊斯坦堡公約，這個公約全名叫做「歐洲理事會防止和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和家庭暴力公約」，讓婦女在法律上能獲得的保護銳減；反之，卻通過了《動物權利法》（Animal Rights Law），更加嚴格的懲處傷害動物的人類，比如喝醉酒的男人，而動保團體仍然不滿意。

 

　　那麼以上談的是否與《浪浪伊斯坦堡》主旨悖反？

 

　　畢竟，這難道不是一部有優美配樂、陽光、市景，以及以可愛動物為賣點的紀錄片嗎？

 

 

　　事實上本片當然很政治，否則導演也不用在片中插入大量由流浪狗視角出發，看見當地難民少年們偷偷睡在工地的畫面，以及婦女上街抗議權益的遊行影像，又或者是比如婦女間對於丈夫言行的抱怨，以及年輕情侶間男方對女方不忠的指責，有時甚至會讓狗蹭到路邊烤火的人們旁。根據狗的習性，牠們哪都能去，但最後這些影像卻被保留在正片中，自然是有所用意。尤其當地人總是會在跟狗的互動中放下戒心，或者不會在乎狗靠到自己旁邊趴下睡覺，以拍狗之名「不小心」拍到一些人、一些事，自然也成了合理化的好策略。

 

　　更明確的是片中不斷插入一些哲學家或者關於狗的名言，其中最常出現的當然是第歐根尼這個敢跟征服王亞歷山大說「你擋到我的太陽」的古怪「犬」儒哲學家的話語。亞歷山大作為一種當時政治權力的化身，被第歐根尼不只一次的諷刺與羞辱，第歐根尼關於狗的名言是：

 

　　「狗與哲學家做最好的事情，卻拿到最少的報酬。」

 

　　那麼第歐根尼做什麼呢？這點當然就跟本片裡惹人憐愛的狗狗不同，雖然都是到處走來走去，但第歐根尼是以銳利的諷刺，傷害人感情為樂的。

 

　　「一個不傷害他人情感的哲學家有什麼用？」

 

　　還好在第歐根尼是土耳其人，所以只會傷害到八、九千萬土耳其人的感情，土耳其這裡也沒有說真話或說笑話會「辱土」的傳統，我是說當然一些記者還是會被抓起來，但至少不會說你嫖妓。

 

 

　　不過片中的狗狗除了可愛，有時也會有失控的時候，這正是他們「說真話」的時刻。片中狗狗偶爾失控互相吼叫，甚至半咬半打鬧的畫面，就如在婦女遊行，上街抗議人權的時候，公然做愛一樣生猛有力，一旁較年輕的女孩們是訕笑，中年婦女則是對著正在登山的狗說：「嘿你要尊重她的意願！」至於老年婦女，當然是訓斥這群狗的不知羞恥，居然在這裡做這種事。

 

　　這也是這部紀錄片有趣的一點，狗並沒有被完全當做某種攝影機使用，有時候牠們就是狗而已，這使他們在這種時刻更像第歐根尼那種不看狀況與場合，「做自己」的「哲學家」。

 

　　他們在此有百分百做自己的權利，因為法律會保護牠們。

 

　　片尾，聽著有人用麥克風說著宗教或者政治宣言，狗也跟著吹起了狗螺。與之呼應，狗當然不可能有意識這個聲音在講什麼，但所謂狗吠無心，聽者有意，形成了一副可愛又諷刺的景觀，為電影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

 

　　《浪浪伊斯坦堡》是一部有趣的紀錄片，它並非只有乍看的輕鬆與療癒而已，雖然觀賞這部電影確實能讓人放鬆，但另一方面它卻偶爾刺醒我們，有股力量總是在那，那股力量可以讓人活得有尊嚴，也能讓狗活的比人更有尊嚴。

 

 

電影資訊

《浪浪伊斯坦堡》（Stray）—Elizabeth Lo，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