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多樣性」（neurodiversity）指人腦在社會行為、學習能力、注意力、心境和其他心理功能上的變異不具有病理性，而是正常範圍內的變化，目前廣泛用在神經發展與心理健康領域，而它最早是在1990年代為自閉症光譜（ASD）的人所創造的詞彙。

 

　　奧地利昆蟲學家愛麗絲‧萊絲妮（Alice Laciny）一直到30歲才被診斷為自閉症，她也終於理清多年來大腦所發生的事情，她的故事跟許多成年後才知道自己為自閉症的女性故事一樣，身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標籤——內向、焦慮、憂鬱、怪胎——但在診斷為自閉症以前，萊絲妮從其中一個標籤找到了歸屬感：昆蟲愛好者。

 

　　萊絲妮從幼稚園開始就對昆蟲很感興趣，她觀察昆蟲並學習相關知識。長大後，她成為了昆蟲學家，並在一間重視神經多樣性（而非歧視）的學術機構裡工作。因此，當她終於準備好公開自己的診斷結果時，這沒有造成她一直以來所害怕的尷尬問題或質疑，反而有同事跟她說：「我認識的大多數昆蟲學家好像都有點……古怪。」萊絲妮同意這點，她認為自己的自閉症光譜很可能與昆蟲愛好相關，而且在詢問同行後發現，這種關聯性遠不止她一個人。

 

　　當然，沒有自閉症的昆蟲愛好者肯定存在，但神經多樣性群體與昆蟲愛好者群體之間的重疊性異常地高，不太可能純粹是偶然。為了啟發進一步的學術研究，萊絲妮嘗試找出兩者之間的關聯。

 

 

　　一、感官刺激

 

　　自閉症患者的感官相對特殊，通常不是低敏感性就是高敏感性。身為一名昆蟲學家，萊絲妮從繽紛閃亮的事物，以及被其他人忽略的小細節中找到樂趣：昆蟲身上鋒利的小細爪、晶瑩剔透的複眼、帶有細密剛毛的軀殼，乃至螞蟻的顏色。此外，昆蟲不僅是視覺盛宴，它們還提供了多樣的觸覺刺激——甲蟲的前翅表面光滑得像塑膠，或是大黃蜂毛茸茸的皮膚。

 

　　而在非昆蟲領域，自閉症的臨床文獻將這種愉悅感歸因於「整體和重點思考能力的缺失」（Weak Central Coherence），意指自閉症光譜的人被認為無法很快地理解整體架構，偏好細節多過全盤思考；同時他們擅長分拆技巧，對於細節具有很強的觀察力。然而，與一般神經群體相比，這種對小而複雜事物的分析能力，究竟是因為對環境的感知較弱，還是對細節的辨別能力較強，學術研究得出不確定的結果，至今仍沒有定論。

 

 

　　二、分類的愛好

 

　　神經多樣性的大腦往往對於「分類」有著特殊喜好，把昆蟲裝在乾淨的盒子、貼上符合的名稱標籤，讓自閉症光譜的人更能理解這個經常令人不知所措的混亂世界，萊絲妮說：「我喜歡把自己的大腦想像成收藏昆蟲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在那裡我感覺很自在，它們井然有序，還有艱深晦澀的拉丁學名，我可以為這些奇妙的事物進行分類整理，比如昆蟲腿上的各個部位。事實上，分類學領域就是一個寶庫，每一種生物都有專屬的標籤，對於熱愛秩序的人來說，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更能帶來快樂呢？」

 

　　然而，符合這些特徵——表現出注重細節的天性與分類的才能——也有難處，萊絲妮指出，許多雇主仍然覺得自閉症光譜的人難以融入普遍的勞動力市場，從而導致他們失業率居高不下，但其實只要給予舞台發揮所長，他們很快就能成為「企業資產」或「有價值的團隊夥伴」。此外，與社會的刻板印象和媒體的敘述相反，自閉症光譜的人並非都具備超人般、精通電腦程式設計的技能，萊絲妮寫道：「事實上，對於一般勞工認為枯燥乏味的高重複性工作來說，我們好像是什麼神奇完美的機器人，但我們只是人類，而且只是有些人碰巧喜歡重複性的工作、腦力思考，或者閃亮的小昆蟲而已。」

 

 

　　三、生物友情

 

　　小而古怪的螞蟻，很容易被人類忽視，總是準備偷吃人們的食物，萊絲妮說：「它們就像我，157公分高，襪子上有破洞，手指躁動不安，眼神亂飄。正如作家耶爾格（MR Yergeau）在《Authoring Autism》直白地指出，在精神分析領域眼中『自閉症光譜的人就像昆蟲』，至少有時候感覺是這樣。」

 

　　萊絲妮說：「愛我們真的需要勇敢和瘋狂嗎？我們所有的怪癖和獨特之處，可能為我們的生活與工作帶來挑戰，特別是我們甚至不知道根本原因，而且似乎無法做出任何改變，讓自己看起來『正常』。是的，我們都嘗試過瑜伽與曬太陽，也試過飲食控制，想盡辦法克服它。只是這些都不管用，也沒有讓我們變得正常。」

 

　　因此，許多自閉症光譜的人從那些被社會貼上不受歡迎或令人厭惡標籤的非人類生物身上找到歸屬感：蜘蛛、爬行動物、老鼠，當然還有昆蟲，萊絲妮說：「他們沒有錯，你只需要走出舒適圈近距離觀察，就能看見它們的美。他們都應該受到保護，擁有安全與一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因此，藉由對那些長了太多條腿、身軀遍布鱗片或滿嘴尖牙的生物敞開心扉，我們象徵性地愛著自己內心的那些野生小生物。我們身上被其他人視為奇怪的部分，也應該得到同樣的認可。就像地球上的每一種生物，就像蟻群中的每一隻螞蟻，我們應該被允許在這個體系中擁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原文出處：Psy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