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縫針」:那些我不會告訴我學生的事情

「丈夫縫針」,是一種超過必要的會陰縫合手術。在自然產後產婦下體受傷部位進行正常復原目的以外的縫合。 

 

  珍‧戴克瑪(Jane Dykema)在麻州克拉克大學與「GrubStreet」創作工作坊教導寫作,當她講授卡門‧瑪利亞‧馬查多(Carmen Maria Machado)的文選《她的身體與其它派對》(Her Body and Other Parties)裡的第一個故事《丈夫縫針》(The Husband Stitch)時,她明顯感覺跟教其他的故事不同。

 

  戴克瑪說:「首先,班上的男性都沒有說話。我不確定他們會不會跟我一樣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開始前我坦承:『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討論這個故事,但我真的想要大家去讀它,因為我很喜歡。』也許男同學覺得自己不應該讀一篇關於女性的故事,因此談話就這樣斷斷續續地進行。其中一位女性表示,她經常在讀這本書的時候哭泣,當我點頭問她為什麼時,她說她不知道。」

 

  馬查多的故事道出了一個事實,而戴克瑪發自內心地明白這點,但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馬查多的敘述者講述了她邂逅一名知道自己會嫁給他的年輕男子,他們互相渴望的婚姻,兒子的出生與撫養,以及她深愛的丈夫「背叛」的故事,敘述者說:「他不是壞人,我突然意識到這就是我受傷的源頭,因為他根本不是一個壞人,將他描述為邪惡、奸詐或墮落,或許對他是極大的傷害,但是……」

 

  馬查多在這裡說的是「丈夫縫針」,是一種超過必要的會陰縫合手術。在自然產後產婦下體受傷部位進行正常復原目的以外的縫合,只要縫上幾針,被胎兒撐垮、破損受傷的部位就會「再度好用」(當然,是對丈夫來說)。然而,僅僅為了取悅配偶而實施的「丈夫縫針」一直被斥為迷思與都市傳說,人們認為醫師才不可能在未經產婦同意的狀況下隨意進行,

 

  2014年,戴克瑪第一次聽聞「丈夫縫針」,當時醫學院的朋友告訴她有一個朋友在剛生完孩子時,醫生對她的丈夫說:「別擔心,我會幫你把她縫合得又好又緊。」然後,兩個男人就這樣笑了起來,這位剛生完孩子的女子就躺在兩個男人中間,身上沾滿自己與孩子的血和糞便。這則故事嚇壞了戴克瑪,尤其是那些笑聲。這名產婦很無助,而她的身體在未經同意的狀況下,被她「必須信任」的兩個男人所改變:她的伴侶與醫生。

 

丈夫縫針一直被斥為迷思與都市傳說,人們認為醫師才不可能在未經產婦同意的狀況下隨意進行。

 

  同年晚些時候,馬查多的《丈夫縫針》出版了,之後戴克瑪讀完了這本書,她發現朋友所說的事情與馬查多描述的細節很類似,甚至包括了笑聲這個部分。

 

  網路上幾乎找不到關於「丈夫縫針」的資訊或官方定義,維基百科沒有寫,醫學網站也沒有寫。取而代之的是一則又一則的留言問題、孕婦論壇的討論串,以及Urban Dictionary給出的定義。

 

  如果沒有官方定義、沒有醫學記錄、沒有指導方針,像「丈夫縫針」這種非正式做法又怎能被警告與執行呢?當每一個女性接受丈夫縫針時,她的醫療檔案會列入嗎?上面是寫著「會陰二級撕裂修補,以及丈夫縫針」嗎?還是會刻意漏掉這幾針的紀錄,好像沒有發生過呢?戴克瑪詢問了三名在不同地區的男性住院醫師朋友有沒有聽過丈夫縫針,但只有一個朋友聽過,而且他不是在醫學院學到,而也是從馬查多的故事得知。然而,根據網路上的留言、女性之間的討論,戴克瑪認為這種情形至今仍在持續發生。

 

  戴克瑪所說的不是丈夫縫針,而是關於相信與被相信這件事。

 

  馬查多的敘述者講述了年輕時的一段遭遇,當時她確信在雜貨店的馬鈴薯堆看見並摸到了一根腳趾。她的媽媽當時以為她用錯詞,告訴她這是馬鈴薯,不是腳趾,但敘述者清楚記得摸到腳趾時的感覺與細節。她的父親用五個邏輯問題反駁女兒說:她認識雜貨店老闆,他有什麼理由要賣腳趾,他從哪裡得到腳趾,賣腳趾有什麼好處,最後,為什麼除了她以外,沒有其他人看見腳趾?她反思說:「作為一名成年女性,我會跟父親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真實的東西,只能以眼睛親自觀察與證實。作為一名女孩,我同意了他的說法,當他把我從椅子上抱起來吻時,我大笑了起來。」馬查多告訴讀者,真理與邏輯只是偶爾重疊,當你開始質疑一個絕對真理的想法,一個未經他人感知過濾的真理時,它就可能徹底瓦解。

 

真理與邏輯只是偶爾重疊,當你開始質疑一個絕對真理的想法,一個未經他人感知過濾的真理時,它就可能徹底瓦解。

 

  馬查多的敘述者繼續說:「這是所有關於母親的故事裡最真實的。」接著他講述了一對母女到巴黎旅行的故事。故事中母親病倒了,醫生叫女兒去取藥,取藥過程需要很長時間和曲折的計程車路程,醫生的妻子用粉末製作藥丸,當女兒回到酒店時發現母親不見了,房間的牆壁也變成了另一種顏色,連飯店員工也不記得這對母女。然後敘述者說,這個故事有兩種結局,一種是女兒堅持不懈待在飯店苦苦守候,藉由勾搭飯店的工作人員最終發現了真相:她的母親死於一種高度傳染性疾病,為了防止造成恐慌和停業,醫生、醫生妻子、計程車司機和飯店員工合謀聯手抹去了這對母女在這裡待過的任何痕跡;另一種結局是,女兒的餘生都以為自己瘋了,她懷疑自己「在腦海裡創造了母親,以及與母親的生活」。女兒抱著困惑與悲傷的心情,跌跌撞撞地從一間飯店跑到另一間飯店,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尋找誰。敘述者說:「我想告訴你們其中的寓意,但我想你們已經知道了。」

 

  戴克瑪寫道:「我們被教導要重視簡單且高雅的真理。在科學、哲學、神學和政治領域,我們運用奧坎剃刀理論,也就是在相互矛盾的假設之間,相信最簡單的東西就是正確答案。女兒瘋掉的解釋,比一群人密謀掩蓋母親死亡與母女存在還要簡單,比得了傳染病還要簡單,比改裝房間還要簡單。但是……」戴克瑪補充說:「為什麼我們不被相信?為什麼我們質疑女性的發言?為什麼其他人覺得我的經歷一定不會是真的?」

 

  有天下課後,一個學生急切地走向戴克瑪,她說:「我的媽媽就是如此,我不想公開在課堂上說,但他們確實對她實行了丈夫縫針。」她的眼眶泛淚,眼睛眨也不眨堅定地看著戴克瑪說:「這是真實存在的。」

 

  戴克瑪回答:「是的,這是真的。」

 

 

原文出處:Electric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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