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豐斯‧慕夏（Alfons Mucha），一個優雅又時尚的名字，光是念出來就讓人感到口齒清新和愉悅，就更別說他的作品帶給人如薰衣草之風的通體舒暢感了，簡單的線條，亮麗的色彩，化繁為簡卻又不失古典的視覺風格……然而關於他，我們仍然知道的太少，那些漂亮的明信片以及雅緻的小物品，遠遠不足以代表這位嚴肅的創作者。

 

　　首先，他為了愛人而畫；

　　接著，他為了自己而畫；

　　再來，他為了祖國而畫；

　　最後，他為了人類而畫。

 

　　他充滿野心，是工作狂，是愛國者，是風靡一時的裝飾藝術家，也是澀谷街頭潮男潮女朝聖的大師，更是另一位日本藝術大師天野喜孝的偶像，光從天野喜孝談論這個男人的表情，我們就不難看出這位畫家在他心中的地位，也稍稍理解何以天野喜孝的作品總是這麼的優雅美麗。說起來兩者的淵源真是難分難解，日本來的浮世繪影響了他，而他也影響了日本比如白馬會，乃至於全世界，他是捷克藝術家阿爾豐斯‧慕夏，本片將會藉其兒子之口，佐以幾位當代受慕夏影響的藝術家，一同帶我們認識這位當代仍有強力影響力的藝術家的一生，並從中發掘慕夏其人其事其作品三者交相輝映的魅力。

 

　　本片由同樣是捷克人的羅曼瓦夫拉（Roman Vávra）拍攝，藉由仿拍與檔案的虛實交錯，讓觀眾更立體的從今日回到過去，改編自慕夏兒子伊利慕夏（Jiri Mucha）對父親的回憶錄，故採配音重現書中的第一人稱口吻，作為與父親有近六十歲年齡差距的兒子，伊利慕夏本身也有相當精采的故事，而非僅是父親遺產的繼承者與管理者。為了堅守自由價值，他曾為英國空軍服務，後因對抗捷克共產政權而入獄，同時因為家庭過於富有而被針對，這對慕夏之子而言無疑是諷刺的。因為慕夏始終掛記祖國捷克在心中，甚至終身為獻給捷克的《斯拉夫史詩》（The Slav Epic）遊走奔波，籌措經費，然而他的家庭在祖國捷克卻被如此冷酷對待，反倒是英國對待他們這個「外國家庭」更加敬重與用心。

 

　　片中伊利慕夏談論著父親生前生後對世界，以及對自己的影響，話語裡帶有敬畏、自豪、懷念、崇拜、憎恨等錯綜複雜的情感，正如每個過於偉大的父親羽翼下成長的孩子，電影以這樣的方式讓我們看到慕夏不只作為藝術家，更作為一個人的各種面向，也讓我們越來越能理解何以慕夏的作品在當時就如此現代，而在現代又如此古典。因為他的作品從一開始就是面向那些高階的消費者，但同時卻又必須面向生活，他從裝飾開始做起，逐漸找到自己的藝術之道。

 

 

　　有的藝術家不是死的太早，不然就是關心太少，但在慕夏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全球化以及資本主義最棒的一面，讓最優秀的人被世界看見，並獲得他們應得的舞台，而非餓死在陋巷裡。慕夏的起步從不順遂，早在學生時代就被學校拒絕，甚至好不容易獲得第一份工作，卻又因為當時的政局導致經濟凋敝而再次失業，但他沒有放棄，若他放棄，就沒有今日那個揚名全球，甚至被印在紅茶包裝上那個親近大眾的慕夏。

 

　　終於，幸運女神向他微笑了，那是當時大明星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nhardt）主演的《吉斯蒙達》（Gismonda），這是慕夏第一次為歌劇明星繪製海報，他臨危受命，用自己風格盡情揮灑，結果卻差點讓老闆昏倒，因為他的風格太大膽且不循規蹈矩。

 

　　然而當慕夏戰戰兢兢的走到莎拉‧伯恩哈特的休息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休息室並沒有傳出怒罵聲，反而慕夏還得到了女神的擁抱與讚揚，這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慕夏就是這樣的人，他為商業創作這些海報，即便當時人們並不認為這是藝術的一類，但很明顯他就是用著自己的藝術之道在進行工作上的創作。我們也可以看到當代藝術家鮑伯‧馬塞（Bob Masse）談到自己為一代歌手珍妮絲‧賈普林（Janis Joplin）創作經典海報時，受到慕夏影響有多深的感激表情。他甚至認為自己永遠到不到慕夏的境界，即便自己夠幸運出生在一個人們會把海報視為藝術一環的時代。

 

　　不過或許無論是裝飾城堡還是繪製海報，對慕夏而言都是創作藝術，都必須嚴謹對待。

 

 

　　「我爸曾告訴我，身為藝術家創作是第一要務。」

 

　　有別於他的同代人比如好友高更（高更也引介梵谷給他認識，當然很明顯慕夏跟高更感情較好）作為水手遊歷世界，並在各地風土民情汲取創作靈感的方式，沒實行過這種旅行經驗的慕夏的模特兒來自周遭美女還有家人，然而無論是美女或家人他都沒把他們當人用，他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身體能擺出什麼樣的姿態。慕夏，如同許多頗有威嚴的男人，在冷峻的外表下恐懼著女人的美，他有多讚揚女人的美，他就越害怕自己深陷其中，以致於他甚至有時作畫時會把對方，尤其是女人的臉給遮住。

 

　　從中我們或許也可以窺見慕夏的慾望與恐懼。

 

　　慕夏發跡了，但慕夏並沒有想成為什麼「世界公民」，這是最令人感動的一點，在國外揚名立萬，在法國、美國等一流國家都大鳴大放的大藝術家慕夏，渴望為小小的祖國捷克貢獻心力，為斯拉夫民族貢獻心力。然而，他卻因為指出國內藝術風格都在抄襲國外風格而冒犯國內的藝術家們，導致「反慕夏浪潮」掀起，而後更因為自己對斯拉夫民族的讚揚而被納粹找麻煩，並間接導致他之後的死亡。

 

　　他完全沒必要堅持這些，但他卻始終掛念著這些，彷彿這些是慕夏信仰的一部分，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信仰，我們完全無法理解何以慕夏要為了《斯拉夫史詩》這種吃力不討好，做太大連收件者捷克政府都煩惱要不要收的巨型作品，從年輕時就開始規劃並尋找資源。

 

 

　　說到信仰，除了童年至少年的基督教教會生活養分，比如聖歌，比如儀式，比如漂亮的彩繪玻璃……那些來自凱爾特異教神話的養分，供給了慕夏作品裡的生命力，片中另一名美國當代藝術大師米爾歐恩（Mear One）延續了這樣的面相，他的作品隱含了現代社會與陰謀論叢，神祕主義與矯飾主義，本片也會提及慕夏作為共濟會成員的秘密身分，這個規劃世界的組織同樣需要慕夏的名聲與才能。

 

　　於是到後面，慕夏甚至創作出了比如愛的時代（Age of Love）、理性時代（Age of Reason）、智慧時代（Age of Wisdom）這樣關於全人類的作品。簡要回顧慕夏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到他給自己背負的十字架越來越重，他勇於承擔而非渴望解脫，他乃是貨真價實的藝術家，甚至乃是貨真價實的一個人，他背負的重量使他能在歷史留下痕跡。

 

　　由於本片內容豐富故無法於本文一一道盡，只能說本片相當適合搭配，由慕夏基金會所舉辦的《永恆慕夏》的展覽觀看前後服用，相信能讓觀眾對於慕夏的一切有更深入的體會，或許也能激發觀眾對自身生命的體會，因為我們會發現慕夏帶來的並非僅是養眼的裝飾，更是這個有著冷峻外表的男人內在熾熱的靈魂。

 

 

 

電影資訊

《慕夏狂潮：從崛起到永恆》（Mucha: The Story of an Artist Who Created a Style）—Roman Vávra，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