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愛好者和哲學家普遍認為閱讀高品質的虛構作品具有教育意義,因為它們有著道德教育的功能:讓我們變得更善解人意和更好的人。但哲學家葛雷格‧柯里(Greg Currie)卻認為,雖然虛構作品提供人們各式各樣的知識,但沒有實質證據證明它能增加道德知識(moral knowledge),也沒有證據表明它能讓我們變成更好的人。
他寫道:「對虛構作品擁有濃厚興趣的人──這裡指電影、戲劇、電視和文學──似乎無可避免地認為它們具有重要的教育功能。在我身處的學術界,這也是非常常見的說法。瑪莎‧納思邦(Martha Nussbaum)正是支持此一論點的其中一位。當然,這不是說所有的虛構作品都能教育每一個與之接觸的人;我們都同意,有些作品沒有這樣的能力,有些還可能傳播無知與錯誤觀念。但他們似乎認同人們可以從很多虛構故事學到東西。這裡所說的知識屬於道德層面:這種說法認為,小說讓我們變成更好、也更有同理心的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我相信沒有太多證據能夠證明。」
幾年前,柯里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對這種說法提出了質疑,當時沒過多久就有數百則留言,而大部分的網友都表示反對;一些人甚至對柯里的說法很不滿,認為他是在安撫那些想貶低人文教育的人們。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這就是為何柯里會說「文學藝術會讓你變成更好的人」的說法非常普遍,因為連在哲學界以外也是如此。然而,柯里想不起那些反駁他的留言中,有哪個人曾經拿出實質證據來支持自己的觀點。
當然,在這個議題要求證據似乎很奇怪,柯里寫道:「許多人辯稱證據就是他們的自身經歷;我們都知道自己從虛構作品中或多或少學到了什麼,但我們可能很難說清楚具體學到的東西,因為將我們學到的東西以語言表達出來通常很困難,就好比用嘴巴教別人怎麼騎腳踏車,即使你自己很清楚該怎麼騎,但別人卻不一定懂。」
柯里覺得這個問題不應該只尋求口頭證據(儘管也不需要排除口頭證據),他提出一種非語言證據比語言證據更有效力的狀況──如果要證明一個人會騎腳踏車或開車,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們騎腳踏車或開車上路看看。柯里寫道:「這在種情況下,我們不會隨便讓一個人口頭保證自己會相關技能,否則駕照考試可以直接取消。學習到某種能力似乎與『我們從虛構作品學到什麼』的問題特別相關。那些對文學藝術價值深信不疑的人,通常不會強調它教導了我們認識這個世界的事實和知識;相反地,他們反而強調同情心、經驗拓展、道德成長、寬容程度與理解能力這些難以量化的技能。」
如果我們認為虛構作品提供了這些能力,就應該用證據證明它真的傳授了這些能力。但閱讀文學作品讓我們變得更有同理心、更寬容、更善解人意,這樣就夠了嗎?當然不是。哲學家已經放棄了「我們的思想我們自己最瞭解,我們明確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和能力」這樣的觀點。所有人也應該放棄這種錯誤觀念,我們常常覺得最能判斷自己在想什麼、相信什麼或想要什麼的是自己,但我們在這些問題上從來都不是絕對正確。而諸如道德方面有多好、多有洞察力、多善於理解他人等問題上,我們自身的看法尤其不可靠。人們經常這麼說:藉由文學藝術作品,自己在這些方面的能力得到了提升。但柯里反而認為,我們不應太重視這樣的說詞。
那要從哪裡才能找到真實的證據呢?心理學家已經開發出測試人們「讀心」能力的方法──我們理解他人想法與動機的能力。他們還測試了我們的同理心程度。這些測試有些設計得更好,更可靠,但一切都只是剛開始。一些心理學家已經使用這些測試來回答我們是否能從虛構作品中學到東西,以及如何學習的問題。但柯里提醒,相關研究(他目前正協助一個團隊進行研究)都還處於初期階段,必須小心謹慎看待各種主張,還不能妄下定論。
柯里寫道:「設計一個能顯示小說影響效果的實驗極其困難,我們也不期望人們在讀完一篇短篇小說後,就能明顯變得更有道德感。此外,要求人們坐下來讀完《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的實驗太不切實際,但以文學短文所做的實驗,通常效果甚微或根本沒有效果,又或是效果很快就消失了。或許,我們能夠觀察習慣閱讀大量小說的人與完全不看小說的人之間的差異,一些實驗顯示,有閱讀習慣的人的同理心程度更高,但這能直接證明什麼嗎?有可能不是小說讓我們變得更有同理心,而是更有同理心的群體對於閱讀小說更感興趣。」
儘管存在種種困難,但柯里認為藉由設計實驗的方法已經是最好的選擇。或許未來會有更完善的實驗,而我們也不應該擅自說出「我們永遠不會有證據證明小說能讓我們變得更有同理心,所以我們應該自由選擇該相信什麼,而我選擇相信它」這種話。面對證據的缺乏,最明智的反應就是保持中立。
如果我們避免宣稱虛構作品對道德和社會有什麼益處,這對我們認定文學藝術價值的感受有何影響呢?柯里寫道:「當然,虛構作品還有其他價值。高品質的虛構作品(無論你如何定義品質)能激勵人心、引人入勝與優美,它們可以是人類智慧與想像力的結晶。也許就目前而言,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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