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總有些許遺憾，使得人們總會在某些時刻去設想另一個不存在的時空：「如果當時說出口的話……」但是誰知道？誰知道說是對或者不說才是對？我們都希望自己是自己生活中的英雄，卻往往活成了過客，關於那些說不出口的遺憾，本片以一種最不給人面子的方式，殘酷揭開這些遺憾如何在人身上化膿，最終流出濁黃與不堪的液體。

 

　　事情該從何開始訴說呢？是該從一個女孩從兩個男孩中，選了其中一個，還是被選的那一個某天回家發現妻子正與其他男人打得火熱；又或者該從兩個男孩成為兩個男人後，試圖學習英文與中文，卻不是為了昔日的音樂夢，而是為了到世界或者中國做生意？又或者我們可以從旁支切入，從那個被戴綠帽的男孩家裡的人討厭他們兒子娶的老婆，而哥哥與他只有連言語都沒有的單向互動？

 

　　電影主要有三個男人有著說不出口的情感，第一個當然是被戴綠帽又被老婆趕出家們主角厚久，另一個是和主角厚久以及主角老婆奈津美作為昔日同學的武田，最後則是厚久作為繭居族長期在老家啃老的哥哥。他們情感壓抑著沒辦法說出口，以至於片中許多憾事發生，因為沒辦法說出口的情感，不是化成心如刀割的遺憾，就是變成失去控制的暴力。

 

　　在遺憾與暴力之間，厚久最終選擇了前者，在圖書館工作的他，看見與他人纏綿的妻子，竟只打碎了窗戶，接著便轉身離去。儘管他選擇到女兒身邊，最後仍舊將女兒留給妻子還有妻子的情人，對方是一個只懂得玩樂，不務正業，只懂得討女人歡心的男人。但我們可以看到厚久的妻子奈津美卻是著迷到了骨子裡，即便這個男人真是壞到家了，沒錢還直白的要奈津美去賣身。

 

　　厚久不是一個壞人，因為對於妻子向他做的一切，無論是偷情，還是要他離開家，又或者是分手後仍向他長期索討金錢，他都不吭一聲的忍下來，但總在關鍵時刻無所作為的他，能夠算得上是一個好人嗎？

 

 

　　電影由此切入對於存在感的討論，如果死去的人終究會被慢慢遺忘，那麼還有什麼可以證明死去的人曾經存在過呢？即便厚久手上有著爺爺的照片，對爺爺乃至於自己的存在卻開始感到懷疑，他或許逐漸理解到何以妻子說跟自己在一起的五年從沒快樂過。因為觀眾會發現這個人是一個內心空洞的人，他早就活成了別人想要的樣子，而心中懷著的，則是對於前任的愧疚，也因此當妻子離開他時，也憤怒於他居然沒有什麼反應。

 

　　像厚久這樣的人或許可以稱做一具呼吸著的屍體，如同他朋友逼問著他何以妻子離開她時既不憤怒也不難過，厚久身上有一種令人驚訝的麻木。

 

　　但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拋棄無法生育的前女友與現任妻子結婚開始？還是撞見妻子與其他男人喘氣通姦開始？又或者是更早之前，與朋友成為歌手的夢想慢慢被放棄開始？

 

　　電影安排了一個突兀且奇怪的醜陋二人組的表演活動，或許是為了點醒厚久，連這樣的人都能有自信上台演唱，他們到底有什麼理由放棄自己的夢想呢？

 

　　然後就過了半年，這是片中一個特別的敘事設計，不斷在讓我們看見厚久放棄的某些事情後的效應。當然因為這樣設計的緣故，很容易把觀眾的觀影狀態壓抑到無路可去，我們就像看到一顆番茄先是掉到地上，然後開始腐敗，發臭，並吸引蒼蠅，最終乾掉乃至於毫無味道。如果說一開始觀眾是同情主角厚久的遭遇，等到片中這樣數次的操作後，我們竟起了一種觀看非人奇觀的興致。

 

　　唯一讓觀眾覺得厚久還是個人的，恐怕是他對廢柴哥哥的體諒，以及女兒的關注。他用著手與女兒進行大狗與小狗的手影遊戲，在這樣無聲的互動中，我們看到了這個認真工作，單純生活的男人充滿情感的一面。然而很不幸的這些情感大多時候都被這個男人給壓抑著，最終毀壞了自己，也毀壞了自己的家庭。

 

 

　　可以說石井裕也說了一個殘酷的故事，然後又配上殘酷的敘事，使得觀眾從頭到尾都浸淫在低氣壓中，好像被人掐著喉嚨。因為一般的商業片操作必須注重的是，不能讓片中主角一直吃鱉，一直製造遺憾，而是得讓觀眾在劇情高潮獲得滿足這條金律在本片並沒有被遵守，當我們想著「厚久還可以更卑微些嗎？」的時候，他就真的再超出我們預期的更加卑微，以至於我們逐漸從厭惡這個角色，到了感受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一個人居然可以將自己的存在削減到這麼輕薄的狀態嗎？

 

　　但是厚久可以，他軟弱的需要好友攙扶才能去妻子賣淫的賓館，且必須讓好友搖著他對他大吼大叫才能下車跑向被帶離他的女兒懷抱。

 

　　可以說是他的軟弱造就了他周遭人的不幸，但在這個時代他有錯嗎？

 

　　在這個刻板印象被瓦解的年代，男人有了更多軟弱的權利，「因為是日本人所以說不出口……」這句話成了主角厚久最無力的辯白。因為我們都知道，真正的日本人在過去善於行動並去奪取自己需要的一切，當然現在的日本人，尤其日本男人或許不是如此了，他們更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內心，在裡頭浮浮沈沈，在酒醉中行著夜路，提著和菓子走回那個他們犧牲白日換來的、不那麼理想的家庭。

 

　　電影收在一個很微妙的結局，因為我們看不到本片第一次厚久鼓起勇氣做出行動的結局為何，但我們又何必知道?因為從頭到尾他的問題從來不是行動的結果，而是行動的勇氣。

 

 

電影資訊

《說不出口的愛》（生きちゃった）—石井裕也，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