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來是為了活著啊！」

 

　　「我不想離開你們，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

 

　　情緒潰堤的輝耀姬告訴母親和父親說自己不想回月球，但已經來不及了，在她人生的某個瞬間，對人類產生厭惡感的她已經許了想回月球的願望，而對方也準備來帶回這個墜入人間的同伴，神佛即將到來，騰雲駕霧並演奏音樂，要為她帶上金冠，還有披上華美的羽衣。

 

　　這羽衣同時也會讓她忘記一切。

 

　　《輝耀姬物語》，又一則高畑勳改編的古老寓言，以一個不凡女孩的不凡一生展示了人類與自然的關係。迷你的她從竹裡生出，一出生就有著看穿一切的眼神，並穿著高貴的服飾，砍竹的老爺爺撿到了她，視她為「公主」，並帶回去給老奶奶。說也奇怪，本來是迷你成人的她，在老奶奶的手裡，竟變成了一個天真嬰兒，甚至讓老奶奶的胸部重新分泌出乳汁，她像竹子一樣一寸寸長得比一般人還快，而且除了童稚的一面外總是有著超齡的表現。

 

　　老爺爺認為，像她這樣的人，就該去京城。在他看來，那些挖到的竹子裡的黃金還有衣裳，就意味著輝耀姬的命運屬於上流社會，而不是和他們這些鄉下人生活在一起。

 

　　為了不讓老爺爺傷心，輝耀姬決定聽從，離開她愛的，有玩伴還有捨丸哥哥的山林。

 

 

　　「越是高貴的公主，就要越早與人結為連理，這才是公主的幸福啊。」成為「員外」的老爺爺請來的家教老師耳提面命告訴輝耀姬。

 

　　但輝耀姬怎麼都想不通，拔光眉毛以致於不能勞動、染黑牙齒以致於不能大笑、跪著移動以致於不能奔跑，像這樣的人生為什麼會是人們口中的「公主」呢？

 

　　這樣的人生，又何來幸福可言？

 

　　她懷念的是在山野裡與其他孩子們一起玩的生活，還有那個跟青梅竹馬捨丸永遠沒吃到的雉雞火鍋。

 

　　在京城，高畑勳展示了那些富貴人家在華美外衣下的醜陋姿態，酩酊大醉的衣衫不整，他們用齷齰的態度談論著看不見的輝耀姬，好像她是某種物品。人類在片中的代表者是男性，即便那些較稱頭的，比如片中的那些皇子、甚至老爺爺，都以崇拜、讚揚，甚至以愛之名試圖掌控輝耀姬的生活。是的，輝耀姬是瑰寶，但卻是他們必須納入收藏的瑰寶，為此他們不惜造假，用盡花言巧語，甚至賠上性命，他們每個都怕慢人一步，害怕輝耀姬被其他人佔有。

 

　　但這又與輝耀姬這個人何干？

 

　　而站在這些男性頂點的男性就是御帝，在他看來，事物因為夠美才值得被他擁有，而被他擁有的事物也等同具有某種文明認證的「美」，他甚至從不懷疑自己這套邏輯的問題。因為作為人上人的他不過是體現文明的終極邏輯，將一切納入管制，如同那片京城庭園的庭園，如同「公主」之名不過是鑲鑽的枷鎖。

 

 

　　「這些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輝耀姬拿起鐮刀破壞著自己曾深愛的庭園，幾乎就是種自殘行為，她恨這些人的虛情假意。

 

　　自然在片中的代表者是女性，首當其衝的當然是對這一切感到不滿的輝耀姬，而同樣作為輝耀姬父母的老奶奶，則是少數知道輝耀姬心思，並在輝耀姬心情低落時能聽她傾訴的對象，更有看透男人的智慧。然而即便是她，也都阻止不了輝耀姬在某個十五號月圓日離開。

 

　　當然那些男人們的鐵箭與軍隊更是沒有用，他們通通倒下，沈沈睡去。

 

　　只有孩子們，包括輝夜姬的小女僕沒有因神佛到來而入睡，因為對他們而言，夢與現實還沒有界線，他們所唱的童謠喚醒了熟睡的大人們，所有人都目送輝耀姬離開。

 

　　「走吧！該啟程了！我們一起再回到那清澄的月之都去，讓心煩的事情都化為雲煙。」

 

 

　　當菩薩要為抱著老爺爺與老奶奶抽泣著告別的輝耀姬蓋上會讓她失憶的羽衣時，輝耀姬轉頭大吼。

 

　　「不是的！那些才不是汙穢！不論是喜悅或是悲傷，這土地上的生物，全都散發著光彩，鳥蟲、野獸、草樹花，還有人情味──」

 

　　話還沒說完，菩薩就將羽衣披上輝耀姬，讓她雙眼無神。那是意識的消隱，此後自然就只是自然，不再能言語，也不再能表達其喜怒哀樂。

 

　　高畑勳當然可以讓故事結束在這裡，但他卻又放入在所有人都看不見輝耀姬與神佛們後，在浩瀚的宇宙裡，本應失去意識與色彩的輝耀姬，居然回神一瞬，並看向地球，在那一瞬間，她身上又恢復色彩。

 

　　輝耀姬在這人世間曾想與其廝守終身的是捨丸，不只是因為兩人曾一同成長，而是因為捨丸選擇的生活方式是尊重自然，而不佔有自然的方式。在所有男人裡，只有捨丸把輝耀姬當人愛過，唯有他的愛不是佔有，而是讓她自由，如同他所屬的家族按照時節更換居住的山林伐木，而不耗盡山的能量。她曾看見他因為目睹她而失神被人毆打半死，也曾在夢裡與他做最後的告別。

 

　　他的愛讓輝耀姬真正活過，讓她這一趟旅程沒有白費，輝耀姬也許會忘了他，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輝耀姬，如同那些見過輝耀姬的芸芸眾生與凡夫俗子們。

 

 

 

電影資訊

《輝耀姬物語》（かぐや姫の物語）—高畑勳，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