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莉‧亞克利斯（Riley Yaxley）是一名跨性別女性，出生時性別為男性。她的願望是外表能變得更女人。然而，心目中可以讓她更女人的手術（臉部線條柔化、隆乳、去除喉結）全都不在醫療保險給付範圍之內，因為這些手術被視為「非必要」，而保險願意給付的是對她而言無關弘旨的手術：生殖器重建。

 

　　問題在於，萊莉認為在公開場合判斷一個陌生人是男或女，人們不會無禮地掀起對方裙底看下面有什麼器官，而是直接以長相與外型來判斷。因此，萊莉真正的夢想很難實現，作為替代，她只好買很多漂亮的衣服，在可疑的水療館做相對便宜的豐唇手術。因此，她也越來越窮。

 

　　凱西‧阿克（Kathy Acker）曾對羅斯瑪麗‧貝利（Rosemary Bailey）說過：「我買不起一幅畫，所以如果我有錢，我就去買條裙子。」萊莉雖然負擔不起那些讓她感覺更女人的轉變：削骨、去除喉結或隆乳，但至少她還買得起170美元的漂亮裙子，萊莉說：「每當我刷信用卡時，我都會想像自己未來變成了滿意的模樣，以此合理化不斷增加的債務。」

 

　　萊莉買這條裙子的時候，已經進行了三個月的荷爾蒙補充療法（HRT），雌激素也終於對她的身體產生了明顯變化：她的乳頭從有如蚊蟲叮咬的小包，變成微傾的小丘，顏色變暗呈褐色；她的皮膚像熱奶油那般柔軟；她的新陳代謝變慢了，增加的體重則轉移到胃和屁股上。萊莉站在臥室的鏡子前，把裙子撩起扭腰擺臀，欣賞著性別逐漸改變的自己。

 

 

　　那天晚上，她穿著新買的漂亮裙子跟朋友到同志夜店玩樂，但朋友卻指了她腳上的馬汀靴說：「你穿什麼都搭這雙鞋嗎？」萊莉低頭看了心想，朋友說的或許沒錯，因為這雙靴子搭上新裙子感覺很滑稽，看起來像是一個有變裝慾的男人。

 

　　這也讓萊莉想起了類似的自我懷疑經歷。15歲那年，她在浴室裡第一次為自己畫眼線，沒想到弄巧成拙不小心把眼皮都塗黑了，當媽媽打開浴室門時，只是冷眼看著她說：「你的妝也化得太濃了吧。」

 

　　萊莉從來沒有跟朋友或母親提到這些回憶，也沒有提過這些回憶讓她覺得多麼不甘心，萊莉說：「為什麼我會不知道該怎麼選擇合適的鞋子來搭配新裙子，或是正確地使用化妝品化妝呢？」她擔心旁人目睹自己怯懦地嘗試變得更女人，然後視她為「冒牌貨」，她說：「我在想，一個天生的女孩或許本能地知道該怎麼變得更有女人味。」

 

　　臉部線條柔化的費用落在2萬到5萬美元之間，隆乳手術是6千到1.2萬美元，而去除喉結手術是3千到4千美元。萊莉的保險公司認為這些手術都屬於美容範圍，因此無法給付。不過，他們願意給付生殖器重建手術的費用──但萊莉對這個手術沒興趣，這對陌生人在公開場合是否把她視為女性毫無幫助。

 

　　萊莉在非營利機構的全職工作所領到的年薪（扣掉聯邦和州稅後）大約是4萬美元，偶爾靠著寫作賺到一些外快。但是，拿出四分之一年收入砸在隆乳手術上，她也很難安心得花下去。萊莉的信用卡成為了剛開始改變性別時大部分的資金來源：她用信用卡支付雷射除毛、豐唇、購買化妝品和女性衣物的費用。每當感到不安時，就會透過這種方式來緩解「會不會最後沒辦法完全變成女人」的恐懼與焦慮。然而，這也讓她的女孩夢變成了負債之路。

 

 

　　萊莉曾經花600美元在一間水療館購買了六個月的療程，還多做了豐唇手術（花了1200美元），這是目前為止她在改變性別過程中所花費的最大一筆錢，也是她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償還債務。她也好奇，那些同為跨性別女性的朋友怎麼付這些費用──她們的父母有幫忙出錢嗎？還是她們的保險公司給跨性別者的保險範圍比較大呢？或者她們也跟自己一樣全靠信用卡借錢？萊莉從小就被灌輸「談錢是禁忌」的觀念，因此也從來沒有問過身旁的朋友。

 

　　她想花錢購買一雙搭配新裙子的新鞋子，但內心還是很猶豫。她清楚知道自己只是在跟未來借錢，信用卡帳單每個月都會定時寄來，如果冒然刷下去就必須從薪水再拿更多錢來支付卡費，而改變性別的終極目標也就越來越遠。

 

　　學者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在《人類大歷史》（Sapiens）中寫道：「信貸是樂觀主義的一種形式，它取決於一個信念，那就是相信自己未來會比現在更富有。」每當萊莉準備刷卡時，她就會想像這樣一個未來：他對改變性別後的自己很滿意，擁有齊腰長髮、容光煥發的皮膚、柔軟的乳房、豐滿的嘴唇、時髦的衣服和可愛的伴侶。

 

　　金錢太過抽象，她難以想像償還一萬美元要多久時間，但她深刻明白在擁擠的月台等車時，被陌生人稱呼為「變性人」的那種感受。她當然對這種借錢的生活方式感到焦慮，但一方面又想著「這是投資未來」說服自己，她說：「只需要幾年時間，我毫無疑問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再也不會因為害怕在公共場合被打量、被騷擾或攻擊而受挫。」

 

 

　　假如萊莉真的是一個投資標的，那她很可能會被列為高風險級別。數據顯示，近30％的跨性別者生活在貧窮線以下，相較之下，順性別者的比例為17％，順性別同性戀者的比例為12％，這意味著萊利從中產階級陷入貧窮的可能性增加了一倍多。這是改變性別的難題之一──知道這個選擇能讓自己更快樂、更滿足，但同時也清楚這會讓自己經濟更不穩定。

 

　　萊莉的收入帳面看起來並不是特別少，但扣掉卡債跟尚未償還完畢的巨額學貸之後所剩無幾，生活只要有任何一筆預期以外的開支就會崩潰。有一次因為保險公司行政疏失而意外寄來的荷爾蒙療法帳單，使她不得不暫時中斷療程，甚至差點壓垮她的生活──她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撐下去了，於是封存了所有自己公開談論性別轉換的社交媒體貼文、迴避了女友傳來的訊息、不接聽家人打來的電話。萊莉對於自己沒有醫療保險就無力繼續賀爾蒙療程感到很羞恥，而且深怕親友會要她面對自己的失敗。

 

　　幾個月後，保險公司確定萊莉不需要支付這筆費用，她才得以繼續進行荷爾蒙療法。但這次事件讓她意識到，必須放慢自己急於改變性別的速度，於是她慢慢償還一部分卡債，並試著減少刷信用卡的頻率。但就目前而言，萊莉距離完全改變性別的夢想仍然遙不可及。

 

　　萊莉分享的經歷和想法讓我們得以思考，為什麼有些跨性別者對「性器官重建手術」興趣缺缺，而哪些手術對跨性別者來說才是「必要的」，這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或許每個人所需要的都不同。在文章的最後，萊莉說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些最讓她感覺到自己「很女人」的幸福時刻，是用錢買不到的。像是跟自己的伴侶親熱時，對方把她的乳房輕輕捧在手裡，或者當跟自己的媽媽視訊聊天時，媽媽不經意的脫口而出：「你真漂亮。」與此同時，萊莉的女孩夢至今仍是一筆還不起的債務。

 

 

參考報導：Catapu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