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賽斯‧基納斯特（Seth Kinast）開始使用仍在實驗階段的男性避孕產品時，他的精神變好，下午不再昏昏欲睡，性慾也明顯提高，賽斯的伴侶凱特琳‧基納斯特（Caitlin Kinast）說：「我們開玩笑說，他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34歲的凱特琳住在西雅圖郊區，是兩個孩子的全職媽媽。2013年，她在罹患雙側肺栓塞後停止服用所有的荷爾蒙避孕藥。2018年，她和賽斯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後，裝了子宮內避孕器，但這使她月經變得極度不舒服，甚至造成劇烈出血。

 

　　2019年5月，她跟賽斯得知一項關於男性避孕的臨床實驗，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34歲的軟體工程師賽斯花了16個月時間試用這款男性避孕產品，它是一種塗在背部的凝膠，被稱為「NES/T」，以其兩種成分命名：醋酸塞孕酮（Segesterone Acetate，又稱Nestorone，人工合成的孕酮或黃黃體製劑）和睾酮（Testosterone）。

 

　　NES/T正處於第二期臨床實驗的最後階段，該實驗始於2018年，涉及全球15個地點約420對單配偶夫妻，預計將於2023年或2024年完成實驗，然後繼續展開第三期臨床實驗。受試者在一年時間內，使用這款凝膠作為唯一的避孕措施，如果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核准，NES/T將成為第一個進入第三期臨床實驗的男性荷爾蒙避孕措施。

 

　　男性目前沒有任何可靠且可逆的避孕藥，女性則有許多避孕藥物、貼片、植入物可以選擇，但伴隨而來無數的副作用。現在，男性只有兩種避孕手段，而且都是非荷爾蒙的方式：保險套和輸精管結紮手術。前者有85％的有效性，但很多人不願使用；後者則是永久性手術。

 

 

　　每個人都應該擁有一種工具，在避孕方面成為負責任的性伴侶，我們等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安全方便的男性避孕藥終於近在咫尺了嗎？令人訝異的是，男性荷爾蒙避孕的研究和口服避孕藥的歷史同樣久遠。過去幾十年出現了一些有前景、可逆的非荷爾蒙候選藥物，比如1970年代在印度研製成功的「RISUG」，它是一種凝膠聚合物，注射後可以暫時阻止精子進到輸精管（而是把精子送進尿道）；美國避孕藥公司也在研究一種類似的產品「Vasalgel」；現在還有一種名為YCT529的藥物，它能使老鼠體內的維生素A受體失效，從而暫時讓雄性老鼠失去生育能力，進而達到避孕效果，科學家最快可能在2022年底開始對這款藥物進行實驗。

 

　　今天，大部分藥物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進到市場，人口理事會（Population Council，關注生殖健康的非營利組織，合作資助了NES/T的實驗）的倫理審查委員會主席約翰‧湯森德（John Townsend）指出，口服避孕藥就花了25年時間，包括通過三階段的臨床實驗，通過相關單位監管要求，然後才能上市販售。

 

　　NES/T已經研究了至少八年。男性避孕凝膠結合了兩種現有荷爾蒙：睾酮和醋酸塞孕酮。醫生定期為那些性腺功能低落（導致睾酮濃度天生就低）的人開立睾酮凝膠；陰道避孕環已經使用醋酸塞孕酮作為荷爾蒙避孕。兩者形成一種類似洗手液的凝膠，可以在兩小時內被皮膚吸收。

 

　　一旦被吸收，醋酸塞孕酮會改變促性腺荷爾蒙的生成，並且抑制兩種特殊的促性腺荷爾蒙——濾泡刺荷爾蒙和黃體成長荷爾蒙。濾泡刺荷爾蒙促進精子的產生，男性每天會製造2000萬到3000萬個精子；黃體成長荷爾蒙則會刺激睾丸中的睾酮。這些抑制大幅降低睾丸的睾酮濃度，並抑制精子的產生。

 

　　當持續使用時，凝膠既有效又可逆。

 

　　跟所有受試者一樣，賽斯和凱特琳參與了為期20個月的實驗。剛開始的前四個月，賽斯每天都在背部和肩膀塗上NES/T，但還需要繼續使用其他避孕措施。這個初期階段被稱為抑制期，目的是讓凝膠的荷爾蒙逐漸抑制身體產生的整體精子產量，此時的受試者依然具有生育能力。當精子數量減少到每毫升精液100萬個精子以下，醫生才允許賽斯和凱特琳在一年內只使用NES/T作為唯一的避孕方式。

 

　　在此期間，他沒有出現任何副作用，她也沒有懷孕。

 

 

　　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內分泌學家史蒂芬妮‧佩奇（Stephanie Page）負責西雅圖的實驗據點，她是整個第二期實驗的主要研究員。由於實驗仍在進行中，佩奇無法提供NES/T有效性的精確答案。不過，截至目前為止的「結果極大地鼓舞了」研究團隊。

 

　　在接受NES/T治療一年多後，賽斯進入了六個月的恢復期，並停止使用凝膠。四個月後，他的精子數量完全恢復。臨床實驗結束後，賽斯和凱特琳也順利懷上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美國國家兒童健康與人類發育研究所（NICHD）避孕發展計畫的專案負責人戴安娜‧布利特（Diana Blithe）指出，在停止使用NES/T後，精子數量需要四到六個月的時間恢復正常，布利特說：「相當多的夫妻在實驗結束後還是生了孩子，並把他們稱為『NES/T嬰兒』。我覺得我們似乎取得了重大進展，這是我參與避孕研究幾十年來從未碰到的情況。」

 

　　已經在避孕臨床實驗領域20多年的佩奇說：「測試男性避孕藥有很多複雜的地方，因為顯然女性承擔了所有風險，而男性只是使用藥物。」男性避孕藥是一個特殊案例，一個人使用藥物目的是保護另一個人的身體。

 

　　佩奇指出，還有一個大問題是：「我們給男性使用的避孕藥對他們的健康沒有直接好處。」因為除了避孕功能以外，醫生經常為女性開立荷爾蒙避孕藥以治療月經失調、經痛和青春痘等問題。

 

　　不過對女性來說，荷爾蒙避孕有太多因人而異的副作用，使其成為一把雙面刃。對一個人來說完美的荷爾蒙子宮內避孕器，可能對另一個人來說是噩夢。不過，NES/T還沒有出現這種不可預測的副作用，正如賽斯所說，除了避孕功能之外，男性避孕或許還有其他好處，而且他不是唯一一個這麼認為的受試者。

 

 

　　在西雅圖從事人力資源工作的戴夫‧貝爾曼（Dev Bellman）說：「我覺得這東西好得令人難以置信。」30歲的貝爾曼於2019年5月報名參加了這個實驗，他說：「我想如果能掌控自己的生育能力就太棒了。」

 

　　這次實驗來得正是時候，因為貝爾曼的伴侶當時正經歷所謂的「可怕副作用」，才剛剛把子宮內避孕器取出。另一方面，貝爾曼在使用NES/T的16個月期間，只經歷偶發的皮膚過敏和情緒亢奮；另一位受試者，加州的25歲博士生丹尼爾‧卡斯塔內達（Daniel Castaneda）也表示，這是一段「非常正面的經歷」。由於使用NES/T的體驗良好，他甚至說服了另一對夫妻加入實驗。

 

　　愛丁堡大學的性健康醫生約翰‧雷諾茲－萊特（John Reynolds-Wright）負責英國的實驗據點，他表示受試者的反應「非常良好」，他說：「他們發現凝膠容易使用，也不容易忘記，而且還能微調使用方法，使其適應自己的生活方式，也不需要做太大的改變。」布利特也提到，自從實驗開始以來，受試者幾乎都沒有出現太嚴重的副作用。

 

　　不過，每天使用凝膠還是有一些不便之處，其中一點是受試者必須等待兩個小時讓凝膠充分吸收才能運動或游泳。還有必須謹慎使用，避免讓皮膚接觸到其他人，除了睾酮會被抹去導致避孕失敗，還可能影響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賽斯很快就習慣了凝膠，他擦完會再穿上足以覆蓋凝膠區域的衣物，然後用肥皂洗手，才去幫忙帶小孩。

 

　　這項實驗的其他方面也讓受試者大開眼界，貝爾曼說：「女性避孕時會經歷很多事情，我很想多瞭解一點。雖然我的經歷跟女性經歷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不過它確實讓我開始反思：我正在實行避孕，我的肩膀塗抹著凝膠。」

 

　　有些人完全沒有正面或負面的副作用，但它還是對伴侶產生了巨大的正面影響。32歲的軟體工程師傑克‧伯克黑德（Jake Burkhead）在伴侶提起NES/T後，同意參加了這場實驗。當他學會把塗抹凝膠變成日常後，生活也沒有什麼改變。然而，對他的伴侶來說，一切都完全不同。

 

　　伯克黑德的伴侶凱特琳‧克朗凱特（Caitlin Cronkhite）從17歲開始使用荷爾蒙避孕。現年31歲的凱特琳在西雅圖從事科技通訊工作，去年他們開始參加實驗以前，她仍在定期服用避孕藥，直到她發現了NES/T。她說：「女性主義和個人避孕經驗帶來的一陣憤怒之下，我的心情就像：『我無法再這麼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辦法，但在Google搜尋了一下，就這樣發現了避孕凝膠的研究。」。

 

　　即使NES/T核准得以進行第三期實驗，也不能保證它能取得商業成功，佩奇說：「藥廠終究需要賺錢的東西，或者說，賺錢本來就是他們的目標，而不是改善健康。當然，最好的情況是兩者兼具。」現實情況是，藥廠製造的女性避孕藥已經有固定市場，但選擇完全放棄男性避孕產品，又可能會關掉一扇他們甚至還沒有打開過的門。

 

 

　　一些醫生認為它是很有前景的藥物，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生殖內分泌科的泌尿科醫生和男性生育專家拉吉夫‧賈雅戴凡（Rajiv Jayadevan）說，像NES/T這樣的避孕產品「早就應該出現」，它可以讓那些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生孩子的人有更多時間思考。

 

　　更重要的是，賈雅戴凡相信一旦這款產品上市，就會暢銷熱賣，他說：「我認為它會納入我的標準避孕諮詢流程。我相信當這款產品真正進到市場後，人們對它的興趣肯定會激增。」整個市場規模也可能增長，他繼續說：「我覺得應該不用畫地自限於只能使用在單配偶制這種長期關係中。」當然，保險套是目前唯一既能避孕又能防止性病傳播的方式，因此男性伴侶是否正確且按時使用NES/T，伴侶之間需要有相當高的信任基礎。

 

　　佩奇強調了另一個被忽視的重要問題：「你正在預防可能危及生命的懷孕情形。」即便懷孕是計畫好的，兩人也都想要小孩，懷孕仍然會讓母親的生命處於風險之中。意外懷孕不只代表九個月後可能誕生一個新生命，而是一個人在懷孕期間處於危險的狀態。男性避孕是為了幫助對方承擔更多責任，並減輕對方的壓力。

 

　　從臨床實驗獲得的資金來看，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NIH）似乎對NES/T很有信心：自2014年首次獲得研究資金以來，金額已超過1260萬美元。NES/T實驗在2015年和2020年獲得了超過500萬美元的資金，超過了國家衛生研究院在之前為避孕臨床實驗分配的預算的一半。

 

　　布利特認為，就算NES/T獲得市場認可，可能還需要10年時間才能上市。最好的情況是在2030年上市，但中間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儘管如此，布洛伊現在對NES/T的未來比幾年前更樂觀，由於第二期實驗的成功，布利特希望跟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協商，在第二期實驗一結束（預計初步完成日期為2023年9月）後就迅速展開第三期實驗，她說：「它比我們預期甚至期望的要好很多，我們真心希望儘快進到第三階段，而不是空等。」第三期實驗可能需要四年的時間，至少對1000對夫妻進行實驗。

 

　　傑克和凱特琳在實驗結束後，傑克打算進行輸精管結紮手術，由於現在供男性選擇的避孕措施很有限，進而助長了一種錯誤觀念：既然懷孕的是女性，避孕也應該是她們的責任。因此，應該為男性提供更多安全有效的工具，讓他們在生育方面擁有更多主動權，凱特琳說：「女性每天都生活在種種副作用中，但好像沒有人在乎，以我自身經驗來看，這根本不公平。我同樣認為男性沒有太多避孕選擇很不公平，因為他們也在意如何掌控自己的生殖權利。」

 

 

原文出處：Inve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