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執導《宿怨》、《仲夏魘》，艾瑞‧艾斯特的新片《寶可噩夢》在台灣票房未破百萬其實並不令人意外。哪怕主角瓦昆‧菲尼克斯曾靠著《小丑》在全球橫掃十億票房收入，但卸下犯罪王子妝容又把片長加到三小時的結果就是不賣。更別提艾瑞‧艾斯特前兩部作品本來就給人強烈壓迫感，《寶可噩夢》加大了荒謬的力道而降低了壓迫感，反而使人發笑，看過前兩部電影的觀眾面對這部三小時作品自然是會再分眾下去。

 

　　《寶可噩夢》原名是「Beau Is Afraid」，要怎麼取中文片名呢？香港是取《寶驚魂》，有朋友覺得「寶怕怕」更適合。

 

　　但只有《寶可噩夢》這個翻譯掀起討論，當然是因為「寶可夢」這個跟小孩與童真高度相關的詞彙中間被插了「噩」，不免會讓有些人覺得「毀童年」，而藝術片愛好者或者艾斯特粉絲可能也覺得這樣亂來。

 

 

　　双囍電影片名翻譯向來有趣，把長得不可思議且不見得能一眼讓人搞懂在幹嘛的「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取成簡潔的「媽的多重宇宙」，有時候這種有趣會變成一種爭議。

 

　　其實只要你站在一般觀眾角度思考，一切就會清楚了。我的意思是，在路上抓一個人來，問他「A24是什麼」或者「雙丹組合是誰」抑或「艾瑞艾斯特是幹嘛的」，他們通常都不會知道，自然就無從感興趣。不過他們大多知道寶可夢，就跟看到「媽的」就會知道「跟媽媽有關」或者「不是藝術片」（大眾直覺認為藝術與髒話絕緣，不要笑，真的常常就是這樣），他們就會留下點印象。

 

　　附帶一提，給不知道上述問題答案的讀者，雙丹組合是關家永跟丹尼爾·舒奈特，他們英文名字開頭都是丹尼爾，且一起執導了奧斯卡大滿貫贏家《媽的多重宇宙》。A24則是一家公認神祕又特別的美國獨立娛樂公司，《淑女鳥》、《媽的多重宇宙》與《我的鯨魚老爸》都是他們推出的。

 

 

　　如果你覺得《寶可噩夢》這四個字毫不合理，那寶可夢也沒合理到哪裡去，至少神奇寶貝跟口袋怪獸大家一看就知道是關於什麼，寶可夢，夢什麼呢？說到底，寶可夢這三個字不過是為了符合英文（Pokémon）而找字來做印象拼貼而已，而《寶可噩夢》自然就是這種印象的反面，這是關於糾纏一個男人一輩子的童年噩夢，它從未結束，直到這個故事開始。

 

　　回到片名，誰是Beau？其實《Beau》是艾瑞‧艾斯特早期（2011年）一支短片的片名與主角名稱，他甚至不是個白人而是個黑人。但他面臨的問題就跟瓦昆‧菲尼克斯一樣，打算要回家看老媽但是因為水逆式的厄運（包括鑰匙被人偷走）而無限推遲行程。

 

　　艾瑞‧艾斯特後來把這支影片從網路上下架，這又是為什麼？根據艾瑞‧艾斯特自己的說法，對他而言，像是《Beau》轉世的《寶可噩夢》是他真正一直想拍的電影，但畢竟一開始的前兩部片他還是必須證明自己的實力，展現無論是對類型的掌握或者風格的塑造，才敢讓A24撥那麼多錢給他。

 

　　但對觀眾而言，以上這些脈絡實在太複雜也太沒必要，你總不能把這部片取名「阿寶普拉斯」吧？導演人又不在台灣可以一直接受採訪講這件事。看電影前先做功課，向來是影評而不是觀眾的責任。

 

　　雙丹組合也好，艾瑞‧艾斯特也罷，他們都有著濃厚的Ｂ級片血統，對奧斯卡金像獎而言都屬於過去不會接受的類型，至少不可能會是學院派的菜，就像科幻片還有恐怖片長期受到奧斯卡歧視一樣。所以我才會覺得有時候談電影內容或類型的多元真的很bullshit，尤其是有些愛高喊多元的人對動畫或者不同生命型態的接受度低到不可思議，那種時候他們就不談多元了。

 

 

　　Ｂ級片向來上不了檯面而且觀眾本來就不多，於是宣傳必須出奇致勝，同時又不能把奇招全部攤開在預告裡奉送。但艾瑞‧艾斯特不止於此，他奇招盡出只為了讓觀眾體驗到主角阿寶（Beau）長期生活在母親陰影下的不堪與羞恥，而這當然不只是關於性別，也是關於一個人如何「乖」到人生被毀掉的故事，而他自己也是共犯。從這個角度來看，沐浴在「乖乖文化」的所謂「華人」更該看這部片，因為片中的阿寶乍看總是「溫順」、「服從」，但他真的是「善良」？

 

　　漢娜鄂蘭早已探討過所謂平庸之惡，然而在《寶可噩夢》裡，惡不是施加在他人身上，而是施加在自己身上。想想中國，世界上華人最多的地方，如果要追究他們帶給世界的災難，或者他們自身受到來自政府的迫害，你真的認為一切都該全怪罪給祖國媽媽或者黨爸爸嗎？

 

　　《寶可噩夢》也許出自艾斯特的私人經驗，但絕對不只關於私人，還涉及公共領域。因為社會就是一大堆「私人」構成的，每個私人對事物的態度就會形塑整體社會的面貌。將艾斯特的作品只看做某種惡趣味一籮筐或許顯得太片面了，而艾斯特絕對也不是只想要自己的作品停留在影展供少數人欣賞，更不是覺得電影該收藏在美術館的人。至於如何搭建作品與大眾的橋樑，就是片商還有影評要傷腦筋的部份了。

 

 

電影資訊

《寶可噩夢》（Beau Is Afraid）─Ari Aster，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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