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reams are going through their death flurries.

They are dying before the steel javelins and arrows of a world of Time and Money.

－Barbara Follett（私人信件，1930）

 

　　1923年的冬季，美國新罕布夏州某戶公寓裡，緊閉的房門上牢牢的貼著一紙打字機公告：

 

　　「如果門是關緊的，任何人都不能未敲門便擅自進入這個房間（如果沒有關緊的話就沒關係）。在房間裡的人如果同意，他會說『進來吧』或者其他類似的話；相反地如果不同意就會說類似『還不行進來』的話。如果房裡沒有人，房門必定是關上的，如果你敲門想進來卻沒有聽見回應，就意味著沒有人在房間裡，而且不能隨意進門。」

 

　　這封信的意思很簡單，如果門是關緊且裡面有人的情況，代表著房內主人希望安靜的獨處。而透過門縫傳出的聲音，可以聽見敲擊鍵盤的狂嘯和回車鍵歸位的聲響。事實上，裡頭是一名年僅八歲的女孩正撰寫著她的第一部小說。

 

　　在那個年代，打字機基本上不會是任何一個小孩子會有的玩具，但芭芭拉‧芙蕾（Barbara Follett）成長於身為評論及編輯的威爾遜‧芙蕾（Wilson Follett）家中，這也成為父親的一個大型教育實驗。威爾遜在著名的《哈潑雜誌》（Harper's Magazine）上描述了女兒芭芭拉三歲時便著迷於字母和單詞：「她總是注意像字母『A』的三角屋頂平房，或是形似『H』的橄欖球門柱。」他也回憶起某一天芭芭拉遊蕩到他的辦公室，並發現打字機的情景。

 

　　「告訴我關於它的故事。」她問道。

 

　　這是芭芭拉請求解釋任何東西的問話方式，之後威爾遜向她展示了這個神奇的機器，芭芭拉則狠狠的敲擊著打字機。而她的父母意識到，這或許有助於解放天賦異秉孩子的思緒流動，彌補年幼仍缺乏執筆寫字協調性的芭芭拉。芭芭拉五歲時就由母親負責在家教育，她撰寫了標題為《紡車的生命》、《搖木馬》和《兔子》的故事。

 

 

　　1922年七歲的她便為音樂作詩，隔年便出現了那張打字機警示公告，而此時還年幼她正試圖進行一項新目標：完整的小說故事。同年小說進度便突破了四千字，即使她依然會騰出陪伴家人和玩伴的時間，但同時也謹守著自己寫作的時刻。有一回，不明白芭芭拉規則的鄰居孩子就被她嚴詞訓斥。

 

　　「你不理解為什麼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是因為在這個特定時刻，你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她怒氣衝天的在信中抱怨著一個玩伴。

 

　　轉眼時間到了1926年，芭芭拉寫下許多草稿、多了一個在襁褓中的妹妹和一份小說原稿（後來因為火災被燒毀），她的書命名為《沒有窗的房屋》（The House Without Windows），一本長達四萬字的小說，內容描述主人翁依普西普（Eepersip）的故事，她逃離寂寞孤獨去尋找樹林裡的動物朋友同伴。她與父親反覆校稿，完成後複印寄給了父親在紐約合作的諾夫出版社（Knopf），而出版社編輯也決議發行這本小說，那一年她才剛滿十二歲。

 

 

　　1927年2月，《沒有窗的房屋》正式發行，隨即獲得各大媒體壓倒性的好評，紐約時報更讚許為「兒童思想的一面鏡子」。芭芭拉也在紐約時報上宣布，她的下一個計畫是「成為海盜」，並將以海洋為背景寫入新書。芭芭拉頓時已成為家喻戶曉的文學新星。

 

　　當然，她的成名也遭來批評或反對，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創辦紐約公共圖書館兒童書房、致力於兒童文學的教育家安妮‧卡羅爾‧摩爾（Anne Carroll Moore）。她贊同芭芭拉的首部小說是絕佳的作品，但同時她認為芭芭拉需要與同齡孩子一樣，在外面遊玩擁有自由的童年並安然地成長，而不是讓過早成名變成她的負擔。

 

　　不過芭芭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有理會摩爾的建議，她反倒開始計劃實現夢想：成為一名出海的船員。十三歲對她來說並不是問題，她的父母便找了運送木材的帆船以乘客的身分送她上船，不過芭芭拉卻堅持在船上幫忙家務事。這趟航行最遠到達加拿大新斯科細亞省，也是為下一本小說《諾曼‧D的航程》（The Voyage of the Norman D.）累積能量和靈感。芭芭拉在七月時結束航程，完成的稿件也在十一月交到出版社手裡，最後在隔年的三月發行。

 

　　新書《諾曼‧D的航程》嶄露的自信震驚了大西洋兩岸的書評，這時的芭芭拉‧芙蕾已經不再是一個可愛的「兒童女作家」：她是真正的作家。

 

　　但就在新書發行前的那個禮拜，她的父親威爾遜傳來了一個毀滅性的消息。即將邁入四十歲的威爾遜，為了一名年輕女子而將離開芭芭拉和妻子海倫，儘管芭芭拉哀求著父親，但仍然改變不了現實。在她事業最巔峰的那一刻，芭芭拉被這個曾培養她立志成為作家的男人拋下了。

 

　　威爾遜僅留下一點錢給她們，芭芭拉原先打算帶著打字機出海到大溪地寫書，但這些都不是僅15歲的她能實行的。1929年9月，與家人和朋友住在洛杉磯的她難以繼續忍受，便離家出走到舊金山躲在飯店裡寫詩。她的逃家也成為全國性的新聞，警方最終衝進了飯店房間，抓住正要從窗戶脫逃的芭芭拉。她向記者解釋：「我討厭洛杉磯。」

 

　　母親海倫與芭芭拉在紐約團聚落幕，但母女倆的財務每況愈下，致使剛滿十六歲的芭芭拉只好出外找工作，而這個時間點對她來說糟糕透了，因為當時正逢經濟大蕭條時期，沒過幾個月後華爾街崩盤應聲墜地。此時的她學習了速記和商業打字，每天清晨起床便搭乘地鐵做秘書工作。

 

 

　　1934年，奔波勞碌於上班的芭芭拉陸續寫了第三和第四本書：《迷失島》（Lost Island）和旅行至阿帕拉契小徑的遊記《沒有驢子的旅行》（Travels Without a Donkey）。但是歷經六年沒有父親或出版社編輯給予的激勵，寫作終於停了下來，反倒是她遇見了與自己有著相似靈魂的旅人尼克森‧羅傑斯（Nickerson Rogers），便決定與他結婚私奔。

 

　　現在的芭芭拉成為了沒有高中學歷、沒有固定工作的年輕新娘，可是她並沒有因此不快樂。首先她到歐洲背包旅行，回國後還發現了舞蹈班，並趁著暑期到大學裡學習鍾愛的舞蹈課程。但1939年底，當她回到住在麻州布魯克萊恩的丈夫身邊時，她再次感到不對勁，甚至比當年父親的遺棄還更糟。她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我們之間存在著第三者，我知道這種事的到來。」

 

　　就在1939年12月7日的晚上，她和尼克森大吵一架，僅帶著三十美元消失在夜晚中，從此沒有再出現過。

 

　　尼克森等待了兩週才報案通知警察，接著又等了四個月才申請失踪人員通報：他聲稱一切都是在等待芭芭拉主動回家。沒有人在波士頓的太平間找到匹配的屍首，而因為失蹤人員通報是用她婚後的名字公告，理所當然的被新聞媒體忽視。而她的母親也是直到事件發生的十三年後的1952年，才得知女兒失蹤的消息，並重新呼籲警方尋人，最後還是沒有發現芭芭拉的蹤影。這件事直到1966年，才因為海倫與別人合著關於芭芭拉的學術研究，才被記者們發現她已經消失無蹤了數十年。

 

 

　　這些出色的神童，往往顯得更加依賴最平凡的寄託，芭芭拉只得到了作品的副本和泛黃的簡報，而非一個幸福的家和大學教育。她本應成為美國文學史下一個巨匠，卻因為被兩個她所信任的男人拋棄而抑鬱消失無蹤，名聲和才氣被世人遺忘，她的文字絕版了數十年，現僅存六個檔案箱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圖書館。

 

　　話說回來，芭芭拉的作品總是在描述關於逃離，她神秘地失蹤呼應了《沒有窗的房屋》裡，當寂寞的主人翁終於進入森林並永遠消失最後所說的話。

 

　　「她將永遠看不到世上的凡人，拯救那些少數擁有智慧去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為了這些她將永遠存在，成為大自然的神靈－草地的守護者、湖泊中的仙女或樹林裡的女神。」

 

 

圖片出處

Teenage Film